第467章 君子之交
停顿良久，赫连潭方小心措辞：“上官兄这是，怎么了？”
上官岑默然，许久后，才用涩哑的嗓音自嘲：“三皇子，若你活了十几年，一向以为自己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捡回来的，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是……一位敬重的前辈的，私生子，你会作何感想。”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赫连潭却听懂了，他握着茶杯的动作一僵，没有做声。
“那日在水牢，容策告诉我，林惘门主是我生母时，我只觉天塌下来了。我忽然记起许多细节来，少时练功，林惘门主经过，总说容策贪嘴要吃糖，买多了，分我一半。她那样不假辞色的人，又怎么可能给容策买糖吃。”
自从知道这个真相后，上官岑便郁了满腹的话，却没有人可以倾诉，过往的生活全被打碎，他不知所措，连番打击下，一夜白了头。
赫连潭到来，恰好给了他一个宣泄的口，他慌不择路的，将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抛了出来。
他对林惘的印象其实不深，这位毒门门主，比谁都要冷，他其实怕她怕的要死，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不敢接她皱巴巴藏了一路的糖葫芦。
同门师兄有时吓唬他，林惘门主要把他抓去做成药人了，他半夜里噩梦还吓哭过。
那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每回那个清冷孤傲的门主看着他时，眼神都复杂极了，不是一个天真的少年能理解的。
容策不杀他，不是因为少时沾了他的光吃了几串糖葫芦，更不是因为所谓的同门情谊。
仅仅因为，他是林惘的私生子，是那个淡漠女子一生唯一的污点，作为她的遗物，和白莲教一同保存了下来。
他甚至连方面问一声林惘是真是假的机会都没有。
过往十几年，皆如云烟，他到底是谁，以什么身份活在这世上。
没有人会在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个娘的情况下，还能冷静自若。
赫连潭不知该如何安慰，沉默陪着，等上官岑发泄够了，才道：“其实这件事，我略有耳闻。”
上官岑瞪眼：“什么意思？”
“林惘门主年轻时，亦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有关她的传说，有许多。传闻她曾为情所伤，从此醉心毒道，入白莲教，终生未出。据说她当时腹中已有胎儿。”
蛛网的暗探系统并不逊色于容策手下的青楼据点，这桩事在老一辈人那儿更不是什么秘密。
而赫连潭之所以早就猜到了，却是因为容策屡次的不杀。
容策便是条毒蛇，绝不会因为上官岑救过他一次便感恩戴德。
他顺藤摸瓜查了下去，发现唯一与此事有关联的，便是林惘。
上官岑的岁数，恰好也对得上。
堂堂医门门主，却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林惘当年既然选择隐瞒，想必有自己的考量，上官岑也从未为自己的出生苦恼过，一切都该很好。
所以赫连潭从未想过告诉他。
只是造化弄人，大抵林惘自己也没想到，最终会是她的弟子捅破这层窗户纸。
上官岑呆愣良久，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而已。”
赫连潭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眼中略有自责。
上官岑惨然一笑，魂不守舍喃喃：“我知道三皇子这么做也是为我好，我不怪你。”
若不是容策将这事捅破，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赫连潭何苦告诉他，徒增他的烦恼。
虽理解，心中却有些难过，从头到尾只有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像个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赫连潭哑声转移话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跟随他离开的人虽少，却也有十余人，总不能这么一直坐吃山空下去。
上官岑目露迷惘，这些天都是那些师兄弟在照顾他，陡然被问及该如何安顿他们，他才捡起自己的身份，收起了终日自怨自艾，浑噩等死的心思。
默了默，他沉声：“医门本就是隐世治学所在，我会带着他们归隐，潜心学医，济世救人，不再理会江湖纷争。”
也许离开白莲教未尝不是件好事，无论是武道还是医术，受了世俗凡事干扰，便多止步不前，远离了那些纷争，相信随他离开的这些人，将来在医术一道上，终将留下笔墨。
赫连潭点头表示支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有任何事，都可以派人来找我。”
上官岑嗯了声，忽问起故人。
“公主她，近来可好？”
他敏锐的捕捉到这话一出口，赫连潭的神色便暗了暗，上官岑紧张：“出什么事了。”
“月寒她，情况不大好。御医说是心病，她怪我没能把安安找回来。”
安……
上官岑想起水牢里那一幕，脸色微变，却微妙的没有将容策与赫连安的亲密说出来。
“若不嫌弃，某愿为公主诊断。”
功力虽失，他医术仍在。
随赫连潭回到夏北城郊的别苑，他隐生出些近乡情怯的痴来。
但如今想起绮月寒，心境已能平和。
绮月寒见他满头白发，愣了愣，识趣的没有多问，像接待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将他迎进屋中。
相视无言。
良久，上官岑温声：“我听说公主近来过得不好，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绮月寒。”
绮月寒弯了弯眸：“上官先生亦让我大开眼界。”
这期间发生的事太过沉重，哪怕用轻飘飘的笑语提及，仍逾千斤。
两人闭口不谈容策，闲聊了几句，上官岑便为她诊脉。
太医说的不错，她的身体没有多大问题，皆因心病。
上官岑有意不提赫连安，却是温声开导，要她为了身边的两个孩子也该坚持下去。
那日轻生后，绮月寒便已生出些许愧疚，再见物是人非之境，心底唏嘘有感，点头应是。
“今日看过你，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和师兄弟们会去江南隐居，将来你要寻我，到西湖边的梅庄去，那儿的景色，想来也是合你心意的。”
上官岑予人之感，是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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