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二大爷的挑战全厂
表彰大会的余波，如同一场持久的地震，在红星轧钢厂内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秦洛峰这个名字，彻底成了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被无数年轻工人崇拜，被无数老师傅敬畏的符号。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崇拜与敬畏之下，却也有一股嫉妒与不甘的暗流，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生，愈演愈烈。
锻工车间里，炉火熊熊，映照着二大爷刘海中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
他一言不发，赤着膀子，挥舞着沉重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砸在烧得通红的铁料上。
火星四溅，如同他胸中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不是在锻造，而是在发泄。
他刘海中七级锻工，在厂里熬了半辈子，凭着过硬的手上功夫和一点拉帮结派的手段，好不容易混上了一个小组长，享受着股级待遇。
在锻工车间这一亩三分地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所有人都得敬他三分。
可现在，秦洛峰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一步登天，成了“三级工程师”，享受“副科级”待遇！
在级别上，几乎要与他这个七级锻工平起平坐！
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一辈子追求的官瘾，他一辈子引以为傲的技术，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能感觉到，车间里那些年轻徒弟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以前是纯粹的敬畏，现在那敬畏里，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比较。
不行！
绝不能这样下去！
刘海中猛地将铁锤砸在铁砧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重新捍卫自己在这片钢铁世界里不可动摇的权威！
你秦洛峰不是工程师吗？
不是技术员吗？
那都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儿！
我今天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工业脊梁，什么才是真正的硬功夫！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那被官瘾和嫉妒填满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下午，刘海中特意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从自己的工具柜最深处，取出了一块造型复杂，加工难度极高的“偏心轴”毛坯。
这活儿，需要反复锻打，精确控制变形量，稍有不慎，就会因为应力集中而导致整个工件报废。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用来在徒弟面前炫技的“镇山之宝”。
他拿着这块偏心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车间中央最显眼的空地上，这里是人员来往最密集的地方。
他故意将偏心轴往铁砧上一放，发出巨大的声响，成功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都过来看看！”
刘海中扯着嗓子，用一种教导的口吻，对他那群徒弟们喊道“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学学这偏心轴的锻造精髓！这活儿，考的就是一个手感和经验！差一丝一毫，这块好钢就得回炉！我敢说整个轧钢厂，除了我刘海中，没人敢接这个活儿！”
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故意把动静搞得很大。
很快，周围就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工人。
恰在此时秦洛峰正陪同几位“一号工位”的专家，前来锻工车间协调一批特种工具的锻造事宜。
刘海中看到秦洛峰出现，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立刻停止了对徒弟的“教导”，转而将矛头直指秦洛峰。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明知故问地喊道：“哎呦，这不是咱们厂新上任的秦工程师吗？来视察工作啊？”
不等秦洛峰回答，他便拿起那块偏心轴，趾高气扬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秦工程师，您是搞技术的是文化人。我呢，就是个粗人，大老粗一个。”
他故意贬低自己，实则是在抬高自己手里的“硬功夫”，“您给瞅瞅，我这块偏心轴，怎么样？您这种天天在办公室里画图纸的怕是没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硬活儿吧？”
他将“画图纸”三个字咬得极重其中的轻蔑与不屑，溢于言表。
“我问问你，秦工程师，”
刘海中步步紧逼，几乎把脸凑到了秦洛峰面前“你懂不懂什么叫锻造？”
这一声质问，如同公开的宣战！
将现场的气氛，瞬间引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洛峰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场来自“七级锻工”的羞辱性挑战。
然而，面对刘海中那咄咄逼人的姿态，秦洛峰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汪古井。
他甚至都没有去接刘海中递过来的偏心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仅仅一眼。
然后他平静地开口了。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刘海中那引以为傲的“杰作”。
“你的这套锻造方案，有三个致命的缺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刘海中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第一”秦洛峰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在进行第一步镦粗时，为了图快，加热温度不均，导致了毛坯两端的温差过大。这样锻打出来的工件粗大端这边的金属晶粒，会变得异常粗大，韧性急剧下降。一旦装机使用，在交变应力的作用下，这里必然会成为最先发生疲劳断裂的地方。”
刘海中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分。
因为秦洛峰说的正是他为了节省预热时间而耍的一个“小聪明”。
“第二”秦洛峰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依旧平静，“你在锻造偏心部分时，锤击的力向和金属的塑性流变方向过于单一。你只考虑了形状，却完全忽视了内部金属流线的走向。我敢断言，在这根轴的颈部和偏心轮的过渡圆角处，金属流线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和切断。这里，形成了两个看不见的应力集中点就像两个定时炸弹。只要转速一高，它就会从这里直接扭断。”
刘海中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一分。
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因为“金属流线”这个词，他只在一些苏联的技术手册上见过，自己根本就是一知半解，锻造时全凭经验和感觉，哪里考虑过这么多！
“至于第三个缺陷，也是最愚蠢的一个。”
秦洛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你在完成最终锻形后，竟然选择了自然冷却。对于这种形状复杂、内部应力分布极不均匀的偏心件你连最基本的‘正火处理’都给省略了。你亲手在它的内部埋下了一万个随时可能因为应力释放而导致开裂的隐患。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这是态度问题。”
秦洛峰说完，整个锻工车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海中那颗官迷心窍、自高自大的心脏上。
他那点引以为傲的“经验”和“手感”，在对方那如同教科书般精准系统无可辩驳的理论知识面前，被批驳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
这已经不是挑战了这是单方面的碾压式的“教学”。
“你……你胡说八道！”
刘海中嘴唇哆嗦着，做着最后无力的辩驳。
秦洛峰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对旁边一个已经听傻了的年轻锻工说道：“把炉火烧旺。然后按照我说的‘三次火锻法’来做。”
“第一次火，温度九百五十度，整体锻打，保证内外温差不超过三十度。第二次火，温度八百八十度，重点锤击偏心部位用小锤沿着金属流线方向进行补锻。第三次火，升温到九百度，保温二十分钟，然后出炉空冷，进行正火处理，消除内应力。”
说完，他便带着几位同样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专家，转身离去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路边难题。
只留下满车间呆若木鸡的工人，和一个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刘海中。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那个年轻的锻工，鬼使神差地，真的按照秦洛峰的方法，将那块偏心轴重新扔进了炉火之中……
半个小时后，当一根无论是外形还是质感，都远超刘海中之前作品的完美偏心轴，被轻松锻造出来时，刘海中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满是煤灰的地上。
他被技术上的绝对鸿沟，打击得体无完肤，一生建立起来的骄傲与自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而秦洛峰，早已回到了“一号工位”。
他看着厂区大门的方向，那里一排排崭新的红砖宿舍楼，正在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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