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恶犬负枷行苦役,一叶为饵钓蛟龙
冬日的白昼,短暂而吝啬。
对于江红英来说,每一天,都是从刺骨的冰冷和无尽的屈辱中开始的。
她住的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
那是一间堆放柴火和杂物的、四面漏风的偏房。
一张破木板搭在两条长凳上,就是她的床。
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又黑又硬、散发着霉味的破棉被。
天还未亮,她就必须在一阵阵冻得抽搐的痉挛中,强迫自己爬起来。
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倒夜香。
当她端着那沉重且散发着恶臭的木桶,走出温暖如春的正屋时,总能看到林秀云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指挥着下人准备青玉阁今天要用的食材。
那个曾经被她呼来喝去、连头都不敢抬的懦弱嫂子,如今穿着体面的蓝布罩衫,身姿挺拔,眉眼间满是从容与自信。
她看到江红英,不会嘲讽,也不会怜悯,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条理清晰地吩咐着工作。
这种无声的、地位上的天壤之别,比任何打骂都更让江红英感到锥心刺骨。
倒完夜香,她要去厨房的后门,领取她一天的口粮――两个冷硬的、能把人牙硌掉的玉米面窝头。
有时候,扎着羊角辫的江晚舟会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她,会怯生生地将自己手里吃不完的半个白面馒头递给她。
每当这时,江红英都会像被火烫了一样,飞快地抢过馒头,然后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杂物间,狼吞虎咽,吃得泪流满面。
她曾经最看不起的白面,如今,竟成了她需要仰仗一个黄毛丫头的施舍才能得到的美味。
而她一天中最繁重的任务,是清洗从青玉阁送回来的、堆积如山的油腻桌布和厨工服。
冰冷的井水,像刀子一样割着她手上那道尚未痊愈的伤口。
那些凝固的、混杂着“仙菜”奇异香气的油污,滑腻而顽固,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都仿佛洗不干净。
楚云飞楚师傅对厨房的要求,严苛到了极致。
任何一块桌布上,只要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油点,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回来,让她重新清洗。
这一天,江红英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用冻得通红的双手,费力地搓洗着一块沾满了酱汁的桌布。
正屋的门帘掀开了,江卫国和楚云飞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却足够清晰。
“楚师傅,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是江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这‘仙菜’在我手里,不过是些能强身健体的瓜果。到了你手里,就成了能续命的琼浆玉液。只是,我这院子里的地,终究是有限的。”
楚云飞的声音里充满了恭敬:“江爷谬赞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无您这神物,我楚云飞空有一身屠龙技,也无处施展。只是,江爷说的是,这菜地虽好,但似乎……少了点‘根’。”
江红英搓洗的动作,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她竖起了耳朵。
只听江卫国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气说道:“不瞒你说,楚师傅。这菜,之所以有此神效,并非全靠土地。而是靠着我江家祖上传下来的……一样宝贝。”
楚云飞立刻追问:“哦?不知是何宝贝?”
江卫国长叹一口气,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那是我爷爷的爷爷,从一个云游的道士手中得来的。一包‘九天息壤’。据说,是上古神农氏用来培育五谷的母土。这院子里的地,之所以能冬天长菜,就是因为我在下面,埋了一钱的‘息壤’做引子。”
“九天息壤?”
楚云飞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江红英的心脏,在这一刻,疯狂地擂动起来!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息壤之事,天机不可泄露。”
江卫国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那剩下的九钱九,被我用一个紫金盒子装着,就藏在……就藏在我卧房床底下第三块青砖下面。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这,是我们青玉阁真正的根基所在!”
“江爷放心!我楚云飞,就算烂成一堆白骨,也绝不吐露半个字!”
楚云飞斩钉截铁地保证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转身进了厨房。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江红英一个人,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僵硬。
她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锅沸水,翻腾不休!
九天息壤!
紫金盒子!
床底下的第三块青砖!
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江卫国所有秘密的源头!
找到了他所有神奇手段的根基!
一股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的贪婪和怨毒,像野草一样,疯狂地从她那颗早已被屈辱填满的心底滋生出来!
她几乎能想象到,只要她能得到那个盒子,她就能拥有和江卫国一样的、甚至超越他的力量!
到时候,她就再也不用跪在这里洗桌布!
再也不用看林秀云的脸色!
她要让江卫国,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脚下,乞求她的一片菜叶!
但,她该怎么把消息送出去?
这个院子,守卫森严,她根本出不去!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机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二天一早,林秀云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但还是开口说道:“今天厨房的泔水和垃圾满了,你把它拖到胡同口的垃圾站去。快去快回,别在外面逗留。”
这是她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被允许,踏出这个院子的大门!
江红英的心,狂跳起来!
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推起了那辆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车。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推着车,走出胡同口,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堆满了垃圾的角落。
她一边倾倒垃圾,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在垃圾站对面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之前给她传话的、“五爷”手下的一个小混混。
江红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假装不经意地,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用来擦手的破布,扔在了垃圾桶旁边。
在那块布上,她用烧黑的木炭,画了一个简单的、只有她和“五爷”的人才懂的暗号。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推着空车,飞快地回到了院子里。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胡同另一头一个不起眼的茶馆二楼,彪哥正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看着猎物走进陷阱的獰笑。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江爷。”
“鱼,上钩了。”
……
当晚,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那间阴暗的杂物间里溜了出来。
是江红英。
她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算准了江卫国每晚入睡的时间。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步步地,朝着正屋的方向摸去。
她的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成功地溜到了正屋的窗下,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传来了江卫国那沉稳而有力的鼾声。
他睡着了!
江红英心中一阵狂喜!
她像一条滑腻的蛇,从窗户一个没有关严的缝隙里,侧着身子,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男人的烟草味。
她不敢点灯,只能凭借着记忆和窗外微弱的月光,摸索着,爬到了江卫国的床边。
她跪在地上,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地摸索着。
一,二,三……
第三块!
找到了!
她感觉到,这块砖,似乎比旁边的要松动一些!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着砖缝里的泥土。
终于,那块青砖,被她无声地撬了起来!
她将手,伸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方方正正的物体!
紫金盒子!
就是它!
江红英几乎要幸福到晕厥过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从砖下,缓缓地捧了出来!
她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全世界的希望,蹑手蹑脚地,准备原路退回。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啪嗒。”
一声轻响,划破了死寂。
屋子里的灯,猛地亮了起来,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江红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当她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景象时,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只见她的“父亲”,江卫国,根本没有在床上睡觉。
他正衣冠整齐地,坐在屋子中央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看着一只自投罗网的老鼠般的、戏谑的微笑。
而在他身后,彪哥,楚云飞,林秀云,还有那十名沉默如铁的汉子,像一排排地狱里的判官,将整个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冷冷地,聚焦在她,和她怀里那个所谓的“紫金盒子”上。
“我的好女儿,”
江卫国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来自九幽地府的丧钟,一字一顿地,敲打在江红英的灵魂深处。
“这出‘苦肉计’,演得不错。”
“这出‘无间道’,也唱得很好。”
“现在,戏演完了。”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这院子里的秘密吗?”
“那我就成全你。”
他伸出手,一把夺过江红英怀里的盒子,然后,当着她的面,将盒盖,缓缓地,打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没有金光四射,没有异香扑鼻。
里面,没有所谓的“九天息壤”。
只有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蠢货】江红英看着那两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
她被骗了?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
“没有什么不可能。”
江卫国将那张纸条,扔在了她的脸上。
“我只是想看看,是京城里哪个不开眼的,觉得自己的命,比我的规矩还硬。”
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名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五爷!
他显然是收到了江红英得手的信号,带着人,来“接收”胜利果实的。
可他看到的,却是早已严阵以待的、江卫国的“地狱判官”们。
两拨人,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江卫国没有理会外面的剑拔弩张。
他只是重新蹲下身,捏住江红英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他的眼中,再没有半分父女之情,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着一件用完了的工具般的漠然。
“现在,轮到你,选自己的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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