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慧眼识得铁牛病，毒计暗袭故人妻
买卡车！
这个在1982年的普通家庭听来，不亚于要登月的疯狂想法，从江建国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李秀兰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看着桌上那沓厚厚的、足以在她们老家盖起一栋青砖大瓦房的巨款，又看了看公公那平静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地不够用了。
而苏婉清，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作为一个“大掌柜”的本能，让她立刻思考起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她扶了扶眼镜，用一种谨慎的语气问道：“江师傅，我听说，现在国内的卡车，像解放、东风这些都是国家管控的战略物资，只对国营单位和集体企业定向配给。我们……我们个人，有渠道能买到吗？”
“正规渠道，自然是买不到的。”
江建国看着苏婉清，眼中满是赞许。
这个女人，总能第一时间看到问题的关键。
“但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他将那沓钱，用一根橡皮筋捆好，揣进怀里，那沉甸甸的分量，是他两世为人，从未有过的踏实。
“这京城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辆车在跑。有新车入库，自然也就会有跑不动了的、准备报废的‘老家伙’，被淘汰下来。”
“我们要的，不是新车。”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我们要去捡的，是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是别人看走了眼的……蒙尘明珠。”
……
第二天，江建国没有让王兴发或者秦正源帮忙。
他知道，人情，要用在刀刃上。
买一辆旧卡车这种事，他还想先试试自己的斤两。
他独自一人，坐着公交车，一路颠簸，来到了位于京城西郊的“北京市机动车管理总局”。
这里，是全京城所有机动车辆的“户籍”所在地。
院子巨大，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从领导专用的黑色伏尔加，到拉货的解放卡车，再到环卫的洒水车，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尾气的味道。
江建国说明来意后，被一个办事员领着，走进了一栋三层的小白楼，敲响了二楼最里面那间挂着“后勤资产处理科”牌子的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梳着油头、挺着啤酒肚的男人。
他姓钱，是这里的科长。
钱科长一看来人是个穿着普通工装的老头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钱科长，”
江建国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我想买辆车。旧的，淘汰的，都行。只要能拉货。”
“买车？”
钱科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下报纸，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江建国，“老师傅，你没睡醒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车是国家的，你个人买？介绍信呢？单位的批条呢？你有吗？”
“没有。”
江建国摇了摇头，“我就是个……个体户。”
“个体户？”
钱科长脸上的鄙夷更重了，“一个投机倒把的，还想买国家的卡车？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办公。”
江建国没有动。
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条用报纸包着的“大前门”香烟，和一小包不知何时放进去的、还带着奇异香气的“江记”五香蛋，轻轻地，放在了钱科长的桌子上。
“钱科长，行个方便。”
钱科长看到那两条烟，眼神动了动，但看到那几个茶叶蛋，又嗤笑一声：“怎么？打发要饭的呢？拿几个茶叶蛋就想买卡车？”
“这蛋，金贵。一般人，想吃也吃不上。”
江建国淡淡地说道。
“嘿，我这暴脾气！”
钱科长被他这副“装逼”的模样给气乐了，他站起身，指着门口，“我告诉你，别说茶叶蛋，你今天就是拿金蛋来，这车，你也买不走！赶紧给我滚！”
江建国看着他那副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钱科长，别动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那个停满了各种旧车的巨大后院，“您看，您那院子里，是不是停着一辆车牌号‘京A·13588’的，绿色老解放？”
钱科长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院子角落里，确实停着一辆蒙着厚厚灰尘、轮胎都瘪了一半的解放卡车。
“那车怎么了？”
“如果我没看错，”
江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那辆车，应该是上个月从第二运输公司退下来的。毛病是发动机严重抖动，一给油就熄火。你们厂里的老师傅，拆了两次，都没找到毛病，最后断定是曲轴的动平衡坏了，没法修，只能等著报废拆零件，对不对？”
钱科长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建国，像在看一个鬼！
这件事，是他们科里的内部机密！
除了几个当事的修理工，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老头子……
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怎么……”
江建国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你们的诊断，错了。错得离谱。”
他伸出三根手指。
“那台发动机，有三个毛病。第一，三缸的火花塞，积碳太严重，导致点火延迟。第二，化油器的浮子室油针，被油泥卡住了，回位不畅，导致混合比时浓时稀。这才是它抖动的根本原因。”
“至于最致命的那个‘一给油就熄火’，”
江建国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不是曲轴的问题。是你们上次拆解的时候，把高压分电器的白金触点间隙，调错了。间隙太大，转速一上来，就断火了。”
他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钱科长的心上！
他虽然不是专业的修理工，但江建国说的这些问题，他都依稀听厂里的师傅们争论过！
分毫不差！
“你……你到底是谁？”
钱科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江建国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将桌上那包五香蛋，又往前推了推。
“我就是个……懂点‘投机倒把’手艺的个体户。”
“钱科长，现在，咱们能谈谈，买下那辆‘废铁’的事了吗？”
钱科长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知道自己这次，是碰上真正的神人了。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江……江师傅！您说笑了！您这是神仙下凡，来给我们……指导工作啊！”
他手忙脚乱地将那两条烟和茶叶蛋塞进抽屉，然后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了一张报废单，“那辆车……既然您看上了，那就是它的福气！按……按照报废车的流程，五百块！您看……行吗？”
“三百。”
江建国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那车的发动机，被你们拆得乱七八糟，我买回去，光是重新归置，都得费不少功夫。”
“行！三百就三百！”
钱科长连价都不敢还，立刻点头如捣蒜。
于是，仅仅半个小时后，在机动车管理总局所有修理工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注视下，一幅让他们终生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那个被他们断定只能报废拆零件的解放卡车，被江建国不紧不慢地，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更换了一个火花塞，清洗了一下化油器，又用一张名片纸，重新校对了一下分电器触点的间隙。
然后，他坐上驾驶室，钥匙一拧。
“轰……轰隆隆隆……”
那台沉寂了许久的发动机，在发出一阵沉稳有力的咆哮后，竟然……
真的，启动了！
江建国一脚油门，那辆绿色的“铁牛”，便如同苏醒的猛兽，欢快地，驶出了机动车管理总局的大门，只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修理工，和那个对着车屁股拼命挥手作揖的钱科长。
……
与此同时，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悄然打响。
林晚晚坐在自己那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她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拟好的、措辞严厉的举报信。
信的内容，正是关于“战斗英雄苏长青同志的遗孀苏婉清，与社会投机倒把分子江建国往来过密，疑似被其腐化拉拢，严重损害英雄家属光辉形象”的调查申请。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江建国，你不是有通天的背景吗？
你不是有神鬼莫测的技术吗？
我动不了你，难道还动不了一个无权无势、还要靠着“英雄家属”名头过活的寡妇吗？
她知道，苏婉清这种知识分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誉和体面。
而“英雄遗孀”这个身份，是她最神圣，也最脆弱的光环。
只要在这上面泼上一点脏水，就足以让她百口莫辩，身败名裂！
她要让江建国知道，他身边的人，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她要让他为了保护这个女人，疲于奔命，最终，彻底暴露在他真正的敌人面前！
她将那封足以毁掉一个女人一生的举报信，装进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写寄信人，只是在收信人那一栏，工整地写下了几个字：“北京市英雄烈士家属工作委员会”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川流不息的街道。
“江建国，”
她低声地，对着窗外的世界，喃喃自语，“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你护得了一个，护得了一世吗？”
而此时，刚刚开着自己那辆“新”卡车，正意气风发地行驶在回家路上的江建国，还不知道，一张针对他心中最柔软那块地方的、淬满了剧毒的阴谋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他开着车，路过一个胡同口时，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那个被他亲手送进劳改农场的大儿子，江卫国。
他穿着一身囚服，正在几个公安的押解下，进行着街道劳动改造——清理下水道的淤泥。
江卫国也看到了他，看到了那辆崭新的、威风凛凛的解放卡车，看到了驾驶室里那个他曾经的父亲。
四目相对。
江卫国的眼神里，不再是恨，而是一种被彻底碾碎了所有尊严和希望的、深深的恐惧和麻木。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想要钻进那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
江建国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一脚油门。
绿色的“铁牛”，发出一声充满了力量的轰鸣，卷起一阵尘土，与那个肮脏的、腐朽的过去，彻底地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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