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穷巷现杀机
南城,破落巷子。
风中卷着烂菜叶子和尘土的味道,刺鼻而呛人。
那老郎中干枯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药箱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那双昏花的老眼,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密探首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你……你们是什么人?”
老郎中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片破旧的牛皮在摩擦。
密探首领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沉甸甸的银子,又往前推了推。
银锭在破旧的木箱里,散发着诱人而又危险的光芒。
“老头,别耍花样。”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我们只问,你只答。答得好了,这锭银子是你的,你那在赌坊里欠了一屁股债的儿子,我们也能帮你摆平。答得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郎中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绝对惹不起的人。
这些人身上的煞气,是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的。
“我……我说……”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打开。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深夜,他被一个高大的仆人,几乎是架着,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蒙着眼,塞进了一辆马车。
一路颠簸,等他重见光明时,人已经在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院子虽然破旧,但那仆人身上穿的料子,却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他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
面色青灰,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两天了。”
那仆人,也就是钱槐,当时语气里满是绝望和惶恐。
老郎中搭上脉,心便沉了下去。
脉象细涩如丝,时断时续,体内热毒攻心,五脏六腑都已有了衰败之相。
这是最凶险的“天行疫”,也就是伤寒。
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得了这种病,九死一生,全靠自己的命硬。
“如何?”
密探首领追问道,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老郎中的心上。
“是……是天行疫。”
老郎中闭上眼,仿佛不愿再回忆,“病势凶险,已……已是回天乏术。老朽当时,也只是开了一些清热安神的方子,聊尽人事罢了。我断言……断言那孩子,熬不过三天。”
“熬不过三天?”
密探首领的眼中,精光一闪,“可他,活了。”
“你自己开的方子,你自己不知道缘故?”
密探首领的声音,陡然转冷。
“冤枉啊,官爷!”
老郎中吓得几乎要跪下,“那方子,就是最寻常的清热方,绝无可能起死回生!老朽……老朽也百思不得其解啊!只能说……只能说那位三爷,命不该绝,有神佛庇佑!”
密探首领盯着老郎中那张写满了恐惧与真诚的脸,看了许久。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个老郎中,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市井医生,他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但他所说的话,却证实了东宫幕僚徐严的猜测――贾环的病愈,确有蹊跷!
“很好。”
密探首领站起身,将那锭银子留在了药箱里,“记住,今天我们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们。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转身,带着手下,消失在了巷子的阴影里。
老郎中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药箱里那块银子,眼中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恐惧。
东宫。
徐严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天行疫……自行痊愈……性情大变……”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大人,”一名密探低声道,“既然这病因查不出什么,不如……直接将这老郎中抓了,屈打成招,让他攀诬贾环是妖邪附体?”
“蠢货!”
徐严冷斥道,“这种无凭无据的攀诬,连京兆府的门都进不了,如何能呈到陛下面前?只会打草惊蛇!”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既然从‘病’上找不到破绽,那就从‘人’身上找!”
徐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病愈之后,言行举止,与从前有何不同?他身边伺候的奴才,有无可疑之处?他每日接触何人?家学里的同窗、先生,又是如何评价他的?”
“给我查!”
徐严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去收买荣国府里那些不得志、被排挤的下人!去接触那些对他心怀嫉妒的同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可能没有破绽!我要的,不是猜测,是人证!是能将他彻底钉死的,如山铁证!”
“是!”
密探领命而去。
一张针对贾环身边所有社会关系的调查大网,更加细密地铺展开来。
他们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另一张网中。
荣国府,贾环的小院。
夜色已深,窗外的秋虫,鸣声渐稀。
钱槐将一碗温热的牛乳,恭敬地放在了贾环的书案上。
灯火下,贾环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来自恒源当的密报。
密报的内容,极为简短。
“南城有异动,数名形迹可疑之人,正四处打探‘环三爷’病愈前后之事,已接触城南张郎中。”
“另,府内厨房、马房,皆有下人被不明人士以重金收买,探听三爷日常。”
“据查,主事者,乃东宫詹事府,徐严。”
贾环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那“徐严”二字上。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
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幕僚,一条真正的毒蛇。
前世的史料中,此人以阴狠和智谋著称,是忠顺王在夺嫡之路上,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对上了这条毒蛇。
他们想做什么,贾环心中,已是了然。
他们想证明自己是个“假”的,是个“傀儡”,从而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布局,为王子腾和皇后翻案。
好一招釜底抽薪!
贾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恐惧?
他只感到了兴奋。
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既然你们想查,那我就让你们,查个够。
既然你们想看戏,那我就为你们,搭一个更大的戏台。
“钱槐。”
贾环淡淡地开口。
“奴才在。”
钱槐立刻躬身,神情专注。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他对贾环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小的身躯里,藏着一个何等深不可测的灵魂。
贾环拿起桌上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明日,你去南城一趟。”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去找一个姓张的老郎中,他有个儿子,叫张大宝,嗜赌如命,在城西的‘长乐坊’,欠了二百多两的赌债。”
“你去,帮他还了这笔债。”
钱槐接过银票,有些不解,但没有多问。
“还完债后,”贾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杀机,“你再去‘偶遇’一下张郎中的儿媳妇。我记得,她的小儿子,最近正染了风寒,咳得厉害。”
钱槐的心,猛地一跳。
他还清赌债,再施恩于其家人……
这哪里是善意!
这分明是用恩情,化作一道无形的枷锁,将那老郎中一家,牢牢地锁死!
让他们日后,不敢乱说一个字,甚至……
在需要的时候,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
“记住,”贾环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魔鬼的低语,“做得要巧,要像是机缘巧合,要让他们一家,对你这位‘荣国府来的善人’,感恩戴德。”
钱槐低下头,将那张银票紧紧攥在手里,只觉得那薄薄的纸片,竟有千斤之重。
他知道,东家这又是落子了。
而棋盘的另一端,那个叫“徐严”的人,恐怕还不知道,他自以为是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东家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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