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化成灰都认识你！
王大妈的声音，就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用力摩擦，从她那干得快要冒烟的嗓子眼里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又干，又涩，又沙哑。
可是在这个连风声都仿佛静止了的院子里，这两个字却像平地炸开的一声惊雷，清清楚楚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死寂。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王大妈猛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布满血丝，常年被生活和苦难压迫得没有一丝光亮。可就在此刻，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竟然“轰”的一下，燃起了两簇骇人听闻的、带着无尽怨毒和仇恨的火苗！
那火苗，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她不再看任何人，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她的瞳孔里，只倒映着一个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贾张氏。
“她化成灰！化成灰我都认识她！”
这句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海深仇，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仿佛凭空降了十几度！冷得刺骨！
贾张氏那哭天抢地的嚎叫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她那张堆满了横肉、正挤出悲惨表情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嚣张、撒泼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掉的、赤裸裸的恐慌。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拼命地想，这个院里最不起眼、平日里见了自己就躲的老虔婆，跟自己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不就是平日里骂她几句，让她别挡道，顺便让她家那个没出息的男人帮着扫扫院子吗？这算什么事？值得她用这种要吃人的眼神看自己？
她想不起来，也根本不屑于去想。在她眼里，王大妈这种人，就像路边的石子，踩一脚都嫌脏了鞋底，哪里配得上“仇恨”二字。
王大妈没有理会周围人震惊的目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仇恨。她像是彻底陷入了那个让她每个午夜梦回都会被冷汗浸透的噩梦，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自顾自地，对着所有人，也是对着这个天，这个地，说了起来。
“地主……地主都是些什么东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小，很抖，但越说越大，越说越稳，那股积压了多年的恨意，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
“俺们家那时候，在老家，就是佃户，租的就是她男人家，贾家老太爷的地！一年到头啊，俺家那口子，带着俩大小伙子一样的儿子，天不亮就爬起来下地，月亮升到天顶上了，才拖着一身泥水回家。那腰，累得跟要折了似的，直都直不起来，就盼着，就盼着能有个好收成，让一家老小能吃上一口饱饭……”
“可那粮食，是俺们用血汗浇出来的粮食啊！辛辛苦苦打下来，交到地主家的大院里去，他们用那个大斗往里收，回头分给咱们嚼谷的时候，就换成小斗往外量！黑了心肝的东西！里外里先扒掉咱们一层皮！最后还要按着契书，交走七成的租子！七成啊！”
“剩下的那点，连家里的糠都换不来，一年到头，俺们一家人，肚子就没填饱过！吃的都是什么？是草根，是树皮！是那发了霉的陈谷子磨成的面糊糊，拉嗓子，烧心啊！”
这话一出，院里不少从旧社会挣扎过来的老人，都感同身受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看向贾张氏的眼神，也从单纯的看热闹，变成了切身的鄙夷和无法掩饰的憎恶。
这年头，谁家祖上没被地主老财欺负过？那份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四七年那年，老天爷不开眼，闹大旱，地里头是颗粒无收啊！”王大妈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起来，那浑浊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两条小河一样，顺着她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淌，“我们家，彻底揭不开锅了。我那才七岁的亲孙女啊，饿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皮包着骨头，整天整夜地饿得直哭，那哭声啊，跟刚出生的小猫儿似的，又细又弱，哭得人心都跟着碎了……”
“全家……全家东拼西凑，就剩下最后半袋子，用好几层破得不能再破的烂布包着，藏在米糠缸最底下，不敢让任何人瞧见的……红薯干……”
“那不是粮食啊！领导！街坊们！那不是粮食！那是我那可怜的孙女，是全家省下来给她吊着命的救命粮啊……”
说到这里，王大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猛地伸出那只干枯得像鸡爪一样、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的手，就那么直直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成一团的贾张氏，声音像是杜鹃啼血一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是她！就是这个黑了心、烂了肠子、从头到脚都流着脓的毒妇！”
“她那时候，是贾家老太爷最得宠的一个小妾！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上那香风，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为了讨好那个老不死的，她比谁都狠！她亲自带着家丁，挨家挨户地到我们这些佃户家里来搜刮！诬赖我们偷藏了地主家的粮食！”
“他们那帮狗腿子，把俺家翻了个底朝天，连耗子洞都给捅了，什么都没搜到！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她就指着我们家那口锅，说我们肯定把粮食煮了吃了！她就让人把我们家的锅碗瓢盆，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全给砸了！叮里哐啷的，砸得我心都碎了！那是我闺女出嫁时的陪嫁啊，是我身上唯一的念想了，全砸了！全砸了啊！”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跪在地上求她，我给她磕头，‘砰砰’地磕头，头都磕破了，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糊了一脸！我跟她说，我说太太，我说奶奶，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那点红薯干，是给孩子吊着一条命的，求您高抬贵手，发发善心，给我们娘俩留条活路吧！我求她啊！”
王大妈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下午。
“可她呢！她是怎么做的？！她是怎么做的啊？！”王大妈猛地拔高了声音，那声音里的恨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她一脚！就那么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指着我的鼻子，笑嘻嘻地骂我！骂我是‘老不死的贱骨头，自己都快填土了，还想吃饱饭？下辈子吧！’”
“她笑着，她竟然还笑着！她抢过那个布包，打开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跟旁边那个狗腿子说，‘就这玩意儿，拿回去喂猪，猪都嫌拉嗓子！’”
“她抢走了那半袋子红薯干！就那么半袋子啊！我那可怜的孙女……就因为这个，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大病了一场，差点……差点就没挺过来啊！从那以后，那孩子的身子骨就彻底坏了，弱得跟个猫崽子一样，天一冷就咳，风一吹就倒！这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啊！”
王大妈的哭诉，像是一把被烧得通红的铁锥子，一字一句，都带着血，带着泪，带着一个祖母最深的绝望和痛苦，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心里！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邻里矛盾，也不是什么地主剥削，这是血淋淋的、活生生的阶级仇恨！这是要人命的深仇大恨！
“天杀的啊！这也太毒了！这心得黑成什么样才能干出这种事！”一个刚当了娘没多久的年轻媳妇，听得眼圈当场就红了，下意识地把怀里熟睡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连孩子的救命粮都抢，这……这他妈还是人吗？这简直就是个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汉子，此刻也气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两只砂锅大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早就看她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尖酸刻薄，逮谁骂谁，没想到她根子上就坏到了这种地步！这种人，就该拉出去打靶！枪毙了都不解恨！”
之前那些还对贾张氏抱有一丝丝同情，觉得“一个老婆子能有多坏”的邻居，此刻脸上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厌恶。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为了几根葱、几头蒜就能在院子里叉腰骂上半天的邻居，竟然做出过这么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愤怒的、鄙夷的、憎恨的，像千万把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射向院子中央的贾张氏。
而此刻的贾张氏，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已经彻底傻了。
王大妈那一句句血泪交织的控诉，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记忆深处一个被刻意遗忘、积满了灰尘的角落。
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大旱的午后，那个跪在地上磕头磕得满脸是血的老婆子，那个瘦得像小猴子一样的女娃怯生生的眼神，还有那半袋子硌牙的、黑乎乎的红薯干……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对了，她一脚踹开了那个碍事的老婆子，抢过了那个脏兮兮的布包，还笑着骂了一句“贱骨头”。
那半袋子红薯干后来怎么样了？她好像是嫌脏，随手就赏给了跟在身后的一个家丁。
就这么一件，在她看来，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在这个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洗白了身份，可以作威作福的院子里，这件事，会被人当着军管会干部的面，当着全院街坊邻居的面，就这么血淋淋地翻了出来！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气，从她的尾巴骨，顺着脊椎，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那震耳欲聋的怒骂声，那一道道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不是那种装出来的、为了博取同情的恐惧。
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撕成碎片的，真正的恐惧！
她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狠狠地插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彻底完了！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完毕！
贾张氏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惩罚？评论区预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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