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惺惺相惜

如果说之前袁朗和高诚之间，是挖墙脚与被挖墙脚之间那种带着点敌意的关系，那么此刻，看着明明在演习中吃了大亏，身为受挫方的高诚，非但没有迁怒，反而展现出惊人的胸襟与包容。

甚至能当众以林骁栩为傲！

这份气度，让见惯了各种带兵风格的袁朗，心底也不由得涌起一股肃然起敬之感。

“副营长，”史衿终于瞅准一个空档上前，小声提醒，“这片阵地已经失去价值，我们该组织撤离了。”

“班长？！”林骁栩这才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爆发出纯粹的惊喜。

“班长？！”几乎是同时，许仨多也惊喜的喊了出来，憨厚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高诚看着他俩那副傻样，乐了：“你俩傻小子，用得着这么吃惊么？林骁栩，我不是在信里跟你提过这事儿吗？你没跟他说？”他指的是史衿提干后被他调到师侦营担任排长的事。

“骁栩是跟我说了，”许仨多挠着后脑勺，笑得有点腼腆，“可我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班长！”那份属于老七连人的孺慕之情，在他质朴的话语里表露无遗。

眼前这场面，有太多外人在场终究不合时宜。

高诚干脆利落地一摆手，对围在周围的师侦营官兵下令：“除了甘小柠，其他人，立刻去准备撤离装备！动作快！”

命令如山。士兵们迅速散开，甲板上瞬间空旷了不少。

高诚这才松开一直箍着林骁栩肩膀的手臂，又朝许仨多招了招手：“过来。”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他还是那个连长，林骁栩跟许仨多还是他手底下的兵。

理所当然地，他下意识地忽略了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复杂的成材和略显局促的吴哲。

“来吧，杂七杂八的人都支开了，”高诚大手一挥，带着点豪爽，“你们几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憋着！”他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们，时间真不多了。”

“谢谢连长！”林骁栩、许仨多、史衿和甘小柠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袁朗走了过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高诚耳中：“高副营长，赏个脸？我们俩也聊两句？”

高诚诧异回头：“我？”

袁朗点头。

高诚：“和你？”

袁朗再度点头，姿态从容。

高诚叉着腰抬头看天，寻思着这也不是青天白日的，这个死老A怎么突然开始做梦了？

他俩这身份如此“悬殊”，有什么好聊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袁朗微微侧头，示意两人移步的动作时，高诚忽然懂了。

就像他高诚愿意为了让几个老七连的人有叙旧的空间而支开其他人一样，袁朗这个举动其实也是同样的目的。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上级，哪怕他们感情深厚。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高诚心里那点别扭消解了大半。他不再犹豫，抬脚朝袁朗走去。

袁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向高诚。

这一次，高诚没有拒绝，任由袁朗“啪”地一声打燃火机，凑近烟头。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两张气质迥异却同样坚毅的脸庞。

高诚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落在腕表上，语气带着惯有的直接：“说吧，聊什么？时间紧。”用意不言而喻。

袁朗察觉他的小动作，笑了：“高副营长，我刚刚说的话没一句假的，”他语气认真，“你是个好上级。”

高诚却不信：“怎么？人前给我挖坑还不够，这人后也要给我添点儿堵？”

袁朗笑意更深：“看来，‘坏事儿’做多了，偶尔说点儿实话反而没人信了。”

高诚侧目，意外于他竟然会有自知之明。

“少来这套，”高诚弹了弹烟灰，“你领着这几个小子，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我眼皮子底下，还一举端了我的老窝。怎么样？感觉是不是特爽？刚才一直憋着不说话，是不是心里头偷着乐呢？”高诚的眼神里有嘲讽的意味。

袁朗毫不在意，在他看来，身为战胜方，承受点来自战败方的“冷嘲热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是对方尊严的一部分。

“没有，”袁朗回答得异常干脆，甚至微微摇头，“跟你说的正相反，我感觉……很庆幸。”

“庆幸？”高诚皱眉，不解其意。

“对，庆幸。”袁朗的目光投向远处还在交谈的林骁栩等人，语气真诚得近乎沉重，“你的防御部署非常周密，环环相扣，几乎没有明显的破绽。如果不是林骁栩在外围敏锐地捕捉到部分士兵异常的行动，结合现场情况，大胆推断出你们动用了阵地雷达，提前预警……”

他顿了顿，“恐怕现在站在这里接受‘祝贺’的，就不是我了。”他收回目光，直视高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很庆幸……这场演习让我们发现了这个漏洞。更庆幸，也很感谢，你带出了林骁栩这样的兵！他今天的表现，不仅挽救了任务，更证明了你的带兵眼光和能力。”  这份感谢，是给林骁栩的，更是给培养出林骁栩的上级——高诚！

高诚不蠢，他经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辨别出袁朗这番话里有几分客套，几分真心。

可正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袁朗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认真和沉甸甸的敬意，此刻才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这份酸涩比单纯的被胜利者炫耀更让他坐立难安。

因为他深知袁朗的分量。

抛开立场不谈，这是一个无论是个人军事素养、战术指挥能力还是带兵手段都极其强悍的人物。

能得到这样一个对手由衷的敬佩，其分量远胜过一千句场面上的恭维。

高诚沉默了。

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拂过甲板，吹动两人的衣角。

他默默地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变得有些深远。

半晌，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挫折后的彻悟：“好兵……从来就不是谁‘带’出来的，我也是经历过变故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钢七连解散的那晚，林骁栩用一段近乎责难的话让他幡然醒悟，好兵是练出来的。

林骁栩、许仨多，包括此刻他并不想承认的成材，在他手里是一个样子，到了袁朗手里，又是另一番模样。

这并非否定自己，而是承认了成长环境的多样性和残酷性。

话一出口，似乎又显得有点主动服输的味道。

高诚那点倔劲儿又上来了，他忽然话锋一转，硬邦邦地补充道，“就算是，我也不是给你带的，别自作多情了。”

袁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高诚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和亲近。

这位高副营长，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头，外面裹着一层刺，内里却是滚烫的。他主动伸出橄榄枝：

“有空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

高诚习惯性地就想拒绝：“别，用不着。有这功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熟悉身影，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对他们好点，就成了。”

七连的兵，走到哪里都背负着更多，身为老连长，他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他们能走得顺当些。

“对他们好是自然的，请客吃饭两不耽误！”

高诚终于舍得拿正眼好好打量这位死对头了。

他看着袁朗眼中那份认真和坦荡，沉默了几秒，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下巴微微一扬，带着股豪气：“行吧！我酒量一斤，”

他憋着坏，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跟你喝，两斤吧！”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认同信号了。

袁朗闻言，笑容漾开，脸上带着点豁出去的真诚：“我酒量二两。”

高诚刚想嗤笑他这“惊人”的酒量，袁朗紧接着又道，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跟你喝，舍命！”

高诚愣了两秒，然后笑了，那是一种畅快的，对眼前这个中校惺惺相惜的笑。

“行，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我允许他们将你这个俘虏带走，顺便，再送你们一个交通工具。”

他随即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泊位，那里停着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

袁朗也顺势看过去，心中期待他说的是自己最先看中的那艘机动快艇，那无疑是最理想的撤离工具。

高诚的手指在几艘船之间缓缓游移，像是在认真挑选。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袁朗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心里那点恶趣味又冒了上来。

最终，他的手指带着点促狭意味地，指向了泊位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艘老式人力划艇！

“就那个吧。”

袁朗：“……”

他看着那艘在波浪里轻轻摇晃，需要靠人力划桨才能移动的划艇，再看看高诚脸上那副“我很大方”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

他明白高诚的用意，演习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他们此刻的身份，仍旧是敌人。

袁朗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谢了啊。”

高诚厚颜答道：“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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