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落水
莲湖会是京中每年开春的盛事。
由莲湖寺牵头操办，一连三日在莲湖之上开舫迎客。
唯达官贵人可凭帖登舫，赏初荷、听雅乐、品春茗，为京中权贵专属盛事。
莲湖会当日，晨光刚漫过莲湖寺的飞檐，姜府的马车便停在了湖边码头。
姜绾臻先行下车，脚刚沾地，日光恰好在她身上淌了一圈。
原是一身月白底细绣银线缠枝纹的襦裙，在车厢里瞧着素净低调。
此刻被日头一照，银线竟泛出细碎的流光，像揉碎了的星子落满裙裾。
裙摆处暗绣的缠枝莲忽然显了形，粉白花瓣沾着银辉，衬得她肌肤胜雪。
站在湖边风里，真如枝头上刚绽的白海棠，娇得人移不开眼。
这是她特意改的样式，银线用得极巧，只在强光下显色。
既不张扬，又藏着心机。
身后传来马车帘响动，姜徽玉扶着丫鬟的手下来。
瞥见姜绾臻的衣裳，她脸色骤沉。
姜徽玉今日特意穿了件水红撒花罗裙，衬得整个人明艳娇媚。
原想狠狠压姜绾臻一头，没料想对方一身素衣竟藏着这等心思。
“妹妹这身可真特别。”
姜徽玉捏着帕子，语气里酸气漫出来。
“方才在马车里瞧着平平无奇，这日头下一照，倒成了朵金枝玉叶，真是别出心裁。”
姜绾臻转过身，唇角微弯。
“这是祖母前日赏的，说今日莲湖会人多，让我穿得体面些。”
“早知道姐姐瞧得上，该让给姐姐才是，我素来不爱这些花哨的。”
她顿了顿，忽然抬手轻拍额头。
“哎呀，瞧我这记性，彼时姐姐在禁足，也怨不得不知晓祖母给我裁了新衣裳。”
她抬眸看向姜徽玉，眼中笑意更甚。
“好在祖母宽宏，准姐姐出来散心，一会可得仔细些，别再惹出什么祸事，免得又惹祖母不高兴。”
“你！你少得意！”
姜徽玉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压低声音，怕旁人听见，再传回老夫人耳中。
“谁稀罕你的破衣裳！”
正说着，姜家又一辆马车到了。
姜暨云扶着小厮的手下来，后腰的伤还没好利索，走得有些踉跄。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锦袍，神情恍惚，显然心不在焉。
“哥哥来了，那咱们快上去吧。”
姜绾臻淡淡提醒，率先往画舫走去。
“你给我等着！”
姜徽玉堵得胸口发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绾臻朝画舫走去，那背影在日光里晃得人眼热。
莲湖寺备的主舫“莲心舫”分两层，上层是观景的敞轩，下层设了雅间。
姜暨云瞥了眼雅间外挂的木牌，直接推门而入。
一入雅间，便见柳清沅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桌旁。
一袭浅靛烟罗裙，气质出尘，宛如谪仙。
她身侧坐着柳含薇，见了姜绾臻，眼睛一亮，
“姜绾臻！”
姜绾臻莞尔。
“见过柳大小姐、柳三小姐。”
柳清沅起身福了福，目光落在姜暨云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这阵子，她总听见一些闲言碎语。
说姜府大公子痴迷一江南医女，幸老夫人出手，才悬崖勒马。
瞧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果然传言非虚。
“姜公子。”
柳清沅按捺着不耐，依着长辈叮嘱开口。
“听闻公子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好些了吗？”
姜暨云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柳清沅脸上的笑意淡了，又问。
“莲湖的荷花开得正好，公子平日里爱赏花吗？”
“……还行。”
接连两句敷衍，柳清沅索性闭了嘴，端起茶盏抿着，再不搭话。
柳含薇在一旁看得火大，干脆扯着姜绾臻上二层。
“简直气人！”
“我姐姐好好跟他说话，他倒像丢了魂似的，真当我们柳家上赶着不成？”
姜绾臻指尖捻着栏杆上的雕花，轻声道。
“三小姐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吗？”
柳含薇一怔。
“自然听过，说那郑人只瞧着盒子精美，倒把里头的宝珠给还回去了。”
“可不是么。”
姜绾臻眼尾浮起一抹淡笑。
“有些人眼里，总盯着些不值当的浮华，反倒把真正珍贵的东西晾在一旁，可不是愚蠢得很？”
这话没明指谁，可柳含薇瞬间品出了味。
姜暨云放着柳清沅这样的明珠不顾，偏为个来路不明的医女失魂落魄，可不就是那糊涂的郑人？
她噗嗤笑出声，刚要接话，姜徽玉倏然出现在身后。
“妹妹跟柳小姐在说什么呢，这样开心？”
姜徽玉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忽然伸手去拉姜绾臻。
“妹妹，你看那边莲灯漂得多远，快来看……”
姜绾臻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侧身，正要避开，脚踝忽然传来一阵锐痛。
像是被什么硬物弹中，力道又准又狠，落在她着力的筋络上。
她脚下一软，抓着栏杆的手顿时脱力，整个人朝栏杆外倒去。
慌乱中，她只瞥见姜徽玉惊得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而舱门阴影里，一粒青灰色的石子正滚入木板缝隙。
“噗通”一声，湖水瞬间将她吞没。
春日的湖水冰得像淬了冰，姜绾臻呛了两口冷水。
奋力挣扎间，一道玄色身影已破开水面。
紧接着，她落入坚硬又滚烫的胸膛。
“抓紧。”
谢澜之的声音贴着耳畔。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划水，很快将她送上岸边。
暮山早已捧着件干燥的玄色披风候着。
宽大的料子裹上来时，带着炭火熏过的暖意，恰好遮住她湿透的衣衫。
姜绾臻裹紧披风，抬头望向画舫方向。
二层上，柳含薇正指着姜徽玉怒骂。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如此大胆！推自己的亲妹妹下湖！”
姜徽玉脸色惨白地摆手。
“不是我！是她自己没站稳……”
姜绾臻收回目光，哑着嗓子开口。
“今日多谢殿下援手，绾臻感激不尽。”
谢澜之颔首，语气听不出情绪。
“寺后有间素斋客栈，姜二小姐不如先去换身衣裳，免得受凉。”
姜绾臻眸光微转。
不是姜徽玉推的她。
姜绾臻眸光微转。
她分明瞥见姜徽玉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似作伪。
再者，若真是被人推搡，该是后背或手臂先受力，怎么都不该是脚踝处。
这感觉太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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