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劫厄

何准藏身画门之后，一边为狸猫画像，一边静听外面大长老与七长老动静。他这里画得渐入佳境，只觉画中狸猫逾渐模糊，抬爪便要迈出，自己也觉境界松动，仿佛冥冥中有一层极薄的屏障挡在那里，只要破开，便能进入灵丹境巅峰。

便在此时，忽听得“唶我”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而来，似是鸟鸣，却不知是什么鸟。

其声怪异，暗哑中带有一种毛糙的亮度，如一把钝刀，裂帛而至。

又听七长老道：“哪里来的乌鸦，声音如此难听，真是晦气！”

大长老也道：“小心了，拦住它，杀了！”

何准回头看时，但见一只灰黑色的乌鸦，鸣叫中振翅而来。这乌鸦背后的天空，也不知为何，随之一暗。

七长老纵身一跃，其人已在半空，蛇形短匕划出。这短匕显是宝物，现出一道乌光，长达三尺，宽约半寸，自空中一掠而过，将这乌鸦划为两半。

一篷血雾扬起，那乌鸦无声落下。落下的却是一只裸鸦的无毛之身，那一身灰黑的羽毛也不知怎么，却四散飘扬而上，如这鸟儿散开的魂魄，安静中带着诡异。

七长老从未见过此种情况，当空而立，脸色难看。

大长老站在大牙峰前，喃喃道：“终于……来了吗？”

大牙峰上，一块小小的碎石，翻滚而下，如池塘中滚动的一滴水，毫无声息。

天空逾加昏暗，也不知是时至傍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唶我！”

又有四只乌鸦，仿是是从这昏暗的天空中挤了来，如同从一块遮天的灰帛之中，挤出了几滴浅淡的墨汁。

“唶我！唶我！唶我！”

鸣声渐至嘈杂，如四把钝刀，在空中全无章法地劈来劈去，相互摩擦，却在簇拥中指向这座大牙峰。

又听细微的哗啦声响，却是数十块碎石，从峰上滚落。

转眼之间，四只乌鸦又至。七长老挥刃，短匕乌光再现，又将其斩落。

四只裸鸦尸身落地，更多的鸦羽飞扬在天，伴着腾起的血雾，遮俺住他头顶的天空。七长老勉强从这乱羽的逢隙中看过去，只见又是十余只乌鸦，自上飞来。

在这十几只之后，百米之遥，是几十只。几十只之后，是上百只。之后便是一层一层，成千上万，如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乌鸦雨。

这些乌鸦随手可杀，却处处透着怪异。人间大恐惧，莫过于未知，修士亦然。七长老直接哭出了声：“爹呀！”

常人若是怕了，往往喊妈，这七长老自非常人可比。

大长老怒道：“蠢才，闭嘴，用阵法！”

七长老畏心稍定，将匕首还挂腰间，腾出双手，在自己双臂上交互一拍，立时有隐约的金丝自云纹箭袖亮起，转眼间结成一个方圆数仗的护罩，正是天衍宗独传的金丝云纹护体阵法，化用在衣物之上。

大长老一眼看去，见那金丝颜色驳杂不纯，又怒道：“我让你日日以自身灵力温养阵纹，你是怎么温养的，都养到小妾的肚皮上去了吗？”

七长老叫道：“还不是你说石寒枫这化阵入衣的办法极好，若真是极好，还要什么温养？”

大长老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温养，这阵法又能挡得多久？岂不知久守必失之理？罢了，快用杀阵！”

七长老忙布杀阵，一时手忙脚乱。

那大群的乌鸦却已飞撞过来，撞得护罩摇摇欲破。

何准在画门后问道：“这些乌鸦是什么来历，怎的如此怪异？”

烛龙灯意态安闲，道：“这不是乌鸦，这种鸟，唤做劫厄。劫厄之形，与精卫相类，也如精卫一般，其性执拗，认准一事，便不知放弃。我知道这大牙峰是何种神兽之牙化的了。”

何准不知精卫是何物，也不去管他，只问道：“是何种神兽？”

烛龙灯道：“是劫厄龙。万年前天破之时，天柱因之倒塌，一缕崩散的劫气坠入东海，吸四海怨灵化为此龙。此龙所过之处，劫厄频生，却不知是何人斩落其齿，落入此间，入土为峰。”

何准心道：“只听说过入土为安，这入土为峰之说，却未曾听过。”

便在此时，大牙峰上忽有声响隆隆，数不清的石头携带泥沙，滚落了下来。

大长老蓦然回头，一指向天，打出一道劲气，顶头顶上方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击得粉碎，冷笑了一声，道：“枯骨一枚，已历万年消磨，还能剩下多少威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另一边，七长老已布出五层杀阵，环在他身外数十丈之处。

劫厄鸟铺天盖地地飞来，“唶我”之声连成一片，又反复堆叠，钻入人耳。

七长老不知是“唶我”之声实是“劫厄”，却也未能免于劫厄临身之感。

他的护阵驳杂，杀阵却是不弱，这些异鸟一触杀阵，登时陨命，一层层的裸鸟尸体堆积在杀阵之外，密密麻麻，积越高，转眼将七长老所在之地，埋得风雨难入。

而天空之上，已经是血雾弥漫，墨羽遮天，直将这一片地域化作修罗战场。

七长老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缩身阵中，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缩作一团。口中哭叫道：“爹，快来救我啊爹！我想我娘！”

他自幼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也从未在意过，这时忽然却想：“我若有一个娘亲，也许便好了。”

数里之外的一座村落之中，村民听到动静，出来观看，胆小的又都躲回房中，将房门紧闭。

村中有一户人家，正是二丫的家。二丫娘在睡梦中忽然坐起，手捂胸口，面露痛苦之色，看向窗外。

二丫也被她娘惊醒，裸着肩膀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娘，你怎么啦？是胸口疼吗？”

二丫娘温柔地摇了摇头，道：“你睡吧，娘没事。”

二丫道：“嗯，娘不会有事的，就算再疼，也不会比那个什么七长老打得更疼。一想起那日他要将我抢走，还打了娘一巴掌，我就恨得不行！真想老天开眼，哪天收了他去！”

二丫娘闻言，愣了半晌，把手抚在二丫的头顶，轻轻叹道：“冤孽呀！”

两道清泪，从她的脸上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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