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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 章 烂摊子(有毒)


镜流牵着镜悦离开前厅的背影,挺直而冷硬,像一把骤然出鞘又强行归入鞘中的刀。

那扇通往内院的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堂内弥漫的奶香、胡桃沉默的视线以及白珩若有若无的叹息。

“娘亲?”

镜悦仰着小脸,纯净的红瞳里盛满了困惑。

她能感觉到娘亲的手握得很紧,比平时都要紧,脚步也很快,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急促和…冰冷。

“我们不和胡桃姐姐还有小妹妹玩了吗?念安妹妹好可爱呀!”

镜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

她血红的眼眸直视着前方幽深的走廊,下颌线绷得死紧,牙关紧咬,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具之下,只有紧握着镜悦的那只手,泄露了一丝几乎要将骨骼捏碎的力道。

“娘亲…疼…”

镜悦终于忍不住小声呼痛,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声细微的呼痛,像一根针,刺破了镜流强行构筑的冰层。

她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向女儿委屈的小脸,那纯粹的、依赖的、毫无杂质的红瞳,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她内心翻涌的暴戾和失控。

一丝慌乱和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她。

“抱歉,悦悦。”

镜流的声音异常沙哑,她立刻松开手,蹲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揉了揉镜悦被捏红的小手。

她的目光掠过女儿柔软的发顶,望向那扇紧闭的、通往毕云涛房间方向的门,眼神复杂难辨。

“娘亲…有点累了。我们先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疏离。

“嗯…”

镜悦乖巧地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娘亲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让她懂事地不再追问。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再次牵住镜流的一根手指,“悦悦陪娘亲休息。”

镜流的心被这小小的依赖和温暖再次刺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女儿小小的手握在掌心,这一次,力道放得极其轻柔。

她不再看毕云涛房间的方向,牵着镜悦,快步走向自己曾经在往生堂常住的那间客房。

门被关上,落锁。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镜流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小小的镜悦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顶。

镜悦似乎也感觉到了娘亲不同寻常的情绪,安静地依偎着,小手轻轻拍着镜流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一样试图安慰。

镜流闭上眼。

黑暗中,胡桃抱着念安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婴儿柔软的小脸…乌溜溜的、像极了毕云涛的眼睛…还有胡桃脸上那份混合着疲惫、坚韧和不容置疑的母性光辉…

毕念安。

毕云涛的女儿。

他和胡桃的女儿。

这三个认知,如同淬毒的利刃,一遍遍凌迟着她冰封的心防。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带来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灼热,几乎要将她吞噬!

一年来悬在心头最沉重的巨石轰然落地,随之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庆幸和后怕!

她几乎想立刻冲出去,冲到那个房间,亲眼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呼吸!哪怕他依旧沉睡!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更冰冷的绝望和刺痛。

他和胡桃…有了孩子。

一个流淌着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子。

一个在胡桃怀中,被胡桃温柔呵护,被胡桃宣告为“毕云涛的女儿”的孩子。

那画面,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狂喜的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窒息般的失落。

那个在她离开时还生死未卜、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在她缺席的一年里,与另一个女人缔结了最深的羁绊,孕育了新的生命。

那她算什么?

镜悦又算什么?

一个在毕云涛房间里“莫名其妙”收养的、拥有相似发色瞳色的替代品?

一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带着某种隐秘慰藉的寄托?

强烈的酸涩感涌上喉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镜流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让那失控的情绪爆发出来。

她抱着镜悦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仿佛怀中的女儿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娘亲…不哭…”

镜悦似乎感觉到了颈窝处细微的湿润,小手摸索着抚上镜流冰冷的脸颊,触碰到一片湿痕。

镜流猛地一震!她竟然…流泪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多少年了?

自从踏上那条布满鲜血和荆棘的道路,她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

可此刻,这不受控制的液体,却为那个男人…为那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流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自我厌弃瞬间席卷了她!

她猛地推开镜悦,动作有些粗暴地站起身,背对着女儿,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她不能!不能在女儿面前失态!不能暴露这脆弱不堪的一面!

“悦悦…自己玩一会儿。”

她的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带着浓重的鼻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娘亲…需要静一静。”

镜悦被推开,小脸上满是惊愕和受伤,看着娘亲冰冷僵硬的背影,小嘴瘪了瘪,眼泪在红瞳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默默地退到房间角落,抱起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布偶,蜷缩在椅子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红红的眼睛时不时偷瞄镜流紧绷的背影,充满了不安和委屈。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镜流背对着女儿,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桌面冰冷的纹理,试图用意志力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

毕云涛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压下那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可是,那个叫“念安”的小婴儿的脸,那双酷似毕云涛的眼睛,胡桃那份宣告般的姿态…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和胡桃的家…他和胡桃的孩子…这里…还有她镜流的位置吗?镜悦的位置又在哪里?

前厅里。

胡桃抱着因为刚才气氛紧张而有些不安扭动的念安,轻轻摇晃着。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镜流消失的那扇门上,梅花瞳中情绪复杂翻涌。

她能想象镜流此刻的心情。震惊,狂喜,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刺痛。

镜流离开时,毕云涛命悬一线,她带着那个同样白发红瞳、身份成谜的女孩镜悦远走至冬。

一年后归来,看到的却是毕云涛虽然昏迷但性命无虞,以及…他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这对镜流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唉…”

白珩不知何时坐到了胡桃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时的慵懒,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清明和淡淡的无奈。“这下,是真够呛了。”

胡桃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念安柔软的发顶,声音有些闷:“她…不知道。她走的时候,云涛还…情况很糟,我也还没发现有了安安。”

“所以冲击才这么大。”

白珩摊了摊手,“镜流那女人,看着跟块万年玄冰似的,其实…”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毕云涛房间的方向,“执念这种东西,有时候比深渊的污秽还难缠。”

胡桃沉默着。她理解镜流的感受,但这理解并不能消弭她心中那份因镜流注视念安时流露的复杂目光而升起的、强烈的保护欲和…一丝微妙的敌意。

念安是她的女儿,是她和毕云涛的女儿,这一点,不容置疑,也不容任何潜在的威胁靠近。

“她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镜悦,”白珩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倒是挺可爱的,跟她完全不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

提到镜悦,胡桃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那个孩子,纯净得像张白纸,对念安流露出的也是纯粹的喜爱。

“悦悦是个好孩子。”

胡桃低声道,语气柔和下来,“只是…她跟着镜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镜流的世界,充满了危险和血腥,并不适合镜悦这样单纯的孩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白珩耸耸肩,“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里面躺着的那位祖宗什么时候能睁眼。”

她紫色的眼眸望向毕云涛房间紧闭的门,“他要是醒了,看到这‘左拥右抱’外加两个‘女儿’的场面,啧啧…”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露出一丝看好戏的促狭笑容,冲淡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胡桃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低头看着怀中懵懂无知的念安,轻轻握住女儿小小的手。

“云涛…”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快点醒来吧…看看我们的女儿…也看看…这等你收拾的‘烂摊子’。”

往生堂内,阳光依旧温暖,香烛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奶香。

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因镜流母女的归来,因毕念安的存在,已然掀起了汹涌的暗流。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纠葛,所有的等待,都系于那间寂静病房中,那个沉睡不醒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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