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独苗
“别急，别急嘛。”江琳举起手轻轻按下，试图平息他们的焦躁，同时偏头向周萍萍询问，“怎么那么多人？难道不是按顺序来的吗？”
“这些都是那小伙子的亲戚，大伯大婶、二叔二婶，还有姑姑之类的。”
周萍萍无奈地耸耸肩，显然也是头一回见识到看病还得全家动员的场面。
“什么意思？”江琳一脸困惑。
刘琼用乡音好不容易让这群人安坐下来，从人堆里挤到江琳身边，低声细语：“他叫方耀祖，是这两家的独苗，全家的宝贝疙瘩。”
江琳迅速扫视一圈，这家人打扮朴素，唯有方耀祖一身簇新，面色白里透红，健康得很，哪有半点病态。
直到她注意到方耀祖手背上隆起的大包，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刚欲伸手检查，便感到周围的目光如炬般聚焦过来。
江琳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焦点，比做手术时都还要引人注目，她轻柔地摸了摸那包，“这个不手术也可以，挤破就好。”
“挤破？可那得多痛啊？”方耀祖的大婶眉头紧锁，“闺女，有没有什么不疼的办法？”
“不疼嘛，那就随它去，或许过段时间自己就没了。”江琳转向方耀祖，“最近干啥重体力活了吗？”
“那可不行，望祖下个月还要相媳妇呢，手腕上顶个包怎么行！”
方耀祖手背接近手腕处长了个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软包，顶部微带青紫，既不痛也不痒，轻轻按压时能感觉到里面有个囊袋在滑动，正是腱鞘囊肿的症状，杨国涛曾诊断过。
这类囊肿多因劳累、外伤或关节炎引起，但方耀祖的手上就只有轻微划痕，不见厚茧，家中又宠溺有加，显然是近期做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重活。
“哎呀，大夫你怎么知道我们望祖被师傅器重了，这都是为了帮师傅做事累的！”方耀祖的二婶既心疼又骄傲，拍着大腿一个劲儿夸他。
起初，江琳还耐着性子听着，可眼看诊室快变成方耀祖表彰大会了，只好出声打断，“现在有三个选项。
手术切除，干净利落；挤破，不留伤痕但可能会疼，还可能复发；最后是不管它，等它自行消退，但这时间说不准。”
方耀祖一家争论不休，半天也没个定论，而方耀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东看看西看看，甚至还笑眯眯地逗弄起周萍萍。
江琳眉头一皱，用笔敲了敲桌子，“方耀祖，你决定怎么办？”
方耀祖似乎没料到会被问及意见，惊讶地望了江琳一眼，但还不等他开口，背后的长辈已抢先发言……
“嘿，你打听孩子意见干啥，他自然听大人的呗。”
“对头对头，望祖那孩子最听话了，咱们说啥就是啥。我看还是挤了它，疼一下子就好，又不碍事。”
“那不成，得多遭罪啊，我心疼哩。”
“那你有啥好主意？”
两口子嗓门越来越高，方耀祖眼里的光渐渐黯淡。
江琳瞅了刘琼一眼，刘琼连忙上前扶住方耀祖的大娘，“婶子，要么回家再合计合计？外头还排着队看病呢。”
“哎，你这丫头急啥，望祖这大事，我们能不合计合计？”
方家二娘眼睛一瞪，望祖可是两家人的心头肉，碰破点皮都心疼，更别提这大包了。
江琳以前不大会多虑，现在手不自觉摸上肚子，心想往后养娃可不能全包，方耀祖都十七八岁了，挤个包还得别人拿主意。
方家人争执半天，总算有了决断，“那就，挤了吧，不过大夫您得轻点，孩子还小，别让他受罪！”
江琳望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小孩”，嘴角隐隐抽动，这种事本在门诊就能解决，但她还是让杨国涛去了处置室，并把那家人全挡在门外，不然这包今天怕是挤不成了。
“咋回事啊？为啥不让进？”
方家人拥在门口，却被板着脸的刘琼拦下了。
刘琼刚得了江医生的吩咐，也是一瞪眼，“那处置室得无菌，你们要硬闯也行，万一望祖感染了，可别怪我们。”
这话一出，激动的方家人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处置室内，杨国涛按江琳的指示，三两下就把方耀祖手腕上的一颗“乒乓球”解决了，直推到小臂上方。
“还以为是手要断了呢。”方耀祖脸色发白，好奇地摸着自个的胳膊，“大夫，那包去哪了？会不会从胳膊肘再长出来？”
杨国涛给他的手背和小臂抹了碘酒，解释道：“那囊肿里是黏液，挤了就剩层皮，手术能去掉那层皮，就不会再长了。”
“别太担心，复发的可能性不大。”
江琳宽慰方耀祖，却发现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方耀祖有点失落，他刚才可是咬牙忍痛的，这大夫怎么不表扬他？
表扬了他，他就有下文了。
方耀祖又等了会，乃至是眼神暗示，但这女大夫丝毫没有表扬的意思，他只好挤出最真诚的笑容，问道：“江医生，我能跟你学医不？”
“？”江琳瞥了他一眼，却没言语。
“我现在跟我师父干泥瓦工，实在太累了。”
方耀祖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你看，我这手都伤痕累累了。”
方耀祖琢磨着，这大夫的活儿不错，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挤个包开个药方就能挣钱，感觉这活儿也不难……
以往方耀祖若是这么一说，家里上下无不点头应允，可这位女医生的神色却坚如磐石，反而添了几分讶异。
方耀祖心里不是滋味，手捂着胳膊，眼神里满是恳求地望向江琳，“再跟那位师傅，我怕是又要旧病复发，学医这条路，我觉得更适合我。”
他满脸的志得意满，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立刻就能披上白大褂，悬壶济世。
江琳心中惊讶，却不觉意外。
方耀祖让她忆起了堂兄，往昔她质问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地靠着“卖”她的彩礼钱发家，他那时是如何辩解？
他痛哭流涕，眼中含泪，坚称自己毫不知情。
可他又怎会真的不知道？
他是在姐妹们的牺牲中长大，一切他都心知肚明，只是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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