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蝼蚁
兰稚也不知道仵作是被收买了，还是真的没有留意到阿娘手里攥着东西，总之不管是什么情况，此事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之前，她并未打算声张。
既然所有人都说她阿娘是自尽，那她装作认同就是，只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好像突然在这摊泥沼里抓住了一根藤蔓，好像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令她清醒，更让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姑娘，你已经站在这很久了，这雨要大了，再不走下山的路会更泥泞难行，姑娘这身子也遭不住啊。”
小汐撑着伞过来，将伞举过兰稚的头顶，忧心提醒。
兰稚深深望了阿娘的墓牌最后一眼，将手中的布料小心塞进袖子，决然收回目光：“走吧。”
从南山回到兰府，一路上的雨越下越大，到最后已成瓢泼之势，明明是白日里，可天却黑的宛如冷夜。
木香从外端着一碗热姜汤进来，想要说什么，又怕打扰到兰稚，只能先看向小汐询问意见。
小汐也有些莫名，见着兰稚打从南山回来，没哭没闹，没流一滴眼泪，原以为孙姨娘入土之后，她从昨夜憋到现在，眼下情绪反扑，会更加难过崩溃，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想休息，就真的在房内安静地恍若无事。
她这个样子，反倒让早就做好安慰准备的小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她知道，一个人只有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才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姑娘……”
小汐接过木香的姜汤，小心迈进内室，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兰稚正在孙姨娘睡过的榻上收拾遗物，听到小汐叫她，才回头答应：“怎么了？”
小汐捧着姜汤放在兰稚旁边的榻几上：“姑娘，您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这雨天寒气重，别着凉了。”
更意外的是，兰稚竟没拒绝，不仅乖乖喝完了姜汤，用帕子擦过嘴角后，又低声道：“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有些饿了，小汐，你看看厨房还有什么，随便拿点东西来，我垫垫。”
一听这话，小汐和守在门口听动静的木香都惊住了。
出事这两日，兰稚可谓是水米未进，小汐正想着要如何劝她先吃点东西，岂料她居然主动要吃饭？
要不是兰稚此时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且并未脱离视线，小汐差点以为面前的姑娘，从南山回来后，被人给调换了，压根儿不是一个人。
许是看出小汐脸上有疑问，兰稚便主动道：“怎么了？”
小汐吞了吞口水，不禁疑惑：“姑娘，孙姨娘的事……姑娘不难受了吗？”
兰稚停下手上的动作，苦涩地笑了下：“傻丫头，我说不难受你信吗？”
“可姑娘……”
“阿娘走了，我就是把自己哭死，她也回不来了。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我不能再有事了，我若也不在了，筝儿怎么办？这个世上，我就只剩下她了。”
兰稚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平静与沉稳，但她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忍不住心疼。
同龄的女子还在闺阁之中，享受着父母的疼爱，亲人的爱护，而兰稚却要早早经历命途多舛，不得不面对如此沉重的现实，她没有父亲爱护，也没有长辈庇护，唯一的至亲又在马上团圆的时候撒手人寰……
而她连放纵自己的悲伤都不敢，只能将咬碎的血肉，一点点吞进肚子里，再快速擦干血迹，告诉所有人，她没事，她很好，这样的人，怎会不叫人心疼？
木香将厨房剩下的几碟点心拿来，有些歉意：“姑娘，天晚了，厨房没给我们留饭，就只剩下这些了……”
兰稚看着木香畏畏缩缩地样子，大方接过点心：“没关系，反正都是用来填肚子的，吃什么都一样。”
兰稚不是安慰她，也没撒谎，说得不过事实罢了。
这闻起来已经变质的点心，在兰稚的嘴里如同嚼蜡，食之无味，那被她强行压在心中的悲愤，也在食物送进腹的一刻，开始化为逆流，不住的翻搅，令她呕吐不止。
“姑娘，你别这样了……要是吃不下咱就别吃了，好不好？”
小汐看她吃了吐，吐了吃，简直是自己折磨自己，既心疼又无奈。
兰稚摇了摇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声音微弱却坚定：“不，我得吃。小汐，我不能倒下，我不能……”
小汐跟了兰稚也有这么多日子了，多少也知道她的性子，劝是劝不住的，只能偷偷擦了擦眼泪，多去泡些温水，叫她尽量舒服些。
又是彻夜难眠，兰稚躺在榻上，熄了灯，手里捏着那一截布料，脑子里全是陌生的人脸。
墨青色的衣服。
兰稚反反复复回想着脑海中所有可能见过的人，唯一令她有印象的相同颜色，除了李嫣身边，随身携带的王府侍卫，再无旁人。
偏就是这么巧，在侯府门前撞见了她，又偏偏失踪在与她见面之后，偏偏是投河自尽的手里，攥着一截她侍卫衣衫的布料，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阿娘的死，绝非自尽，而是被李嫣下令，为她手下所害。
兰稚直愣愣地盯着漆黑的房梁，心中无数次涌起想要起身冲进陵都府，直接一纸诉状将长宁郡主李嫣告上公堂，可这样的念头才刚起，就被狠狠地断掉了。
一截布料，算什么证据？就算证明与王府侍卫接触过又如何？就算证明人是王府侍卫所害，又怎会牵连到李嫣？
自己不过一介平民，李嫣乃王爷之女，是和亲回来的郡主，是能在这陵都城内横着走的有功之人，是皇亲国戚……
兰稚实难想象自己究竟要站在什么样的高度，才能去审判这样一个人……
百姓们说得没错，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视人命为草芥，他们想碾死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虫蚁一样简单。
可要她就这样罢休吗？要真的为了活着倘装无事，假装不知道阿娘的死是为谁所害？
在李嫣这样的人眼中，世人皆为蝼蚁，从未想过若有朝一日，她脚下的人，不再甘愿做任她践踏的蝼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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