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狂澜
沿着兰府阶下，一路往前走，兰稚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雪里。
一路从兰家经过街巷，入眼惨象一片。
商铺闭门，商贩收摊，凡是有医馆的街，都被拥堵住了，满街都是铺天盖地的呻吟，咳嗽，哭嚎，求救声。仿佛一夕之间，盛极一时的陵都，就成了人间地狱。
即便是晌午，天色仍旧昏黄，天上的雪不似雪，更像是大片大片的灰烬。
冬日的枯木在街市两旁孤零零地立着，树根下扫落的枯叶成堆，被一辆一辆拉着尸体和病患的板车，碾压进满地的尘雪里，映入眼帘的，只有白布，草席，和抱在一起哭泣的老弱妇孺。
“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啊？咳咳……”小孩子蜷在妇人怀里，一张干瘦地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前方根本挤不进门的医馆。
“相公，我们不会死吧？能当的我都已经当了，不知够不够诊费……”
“爹爹，阿娘怎么被一块布盖着拉走了？昨晚阿娘还说等她病好了，给我做捉蛐蛐！”
“母亲，您再撑一撑，马上就到我们了，郎中，郎中！救救我母亲吧！”
如此，便是陵都。
一路走过来，她曾无数次地想要拿出自己那张救命的方子，赠予给这些苦命之人，可那方子上的药材，并非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眼下这样的境况，就算有银两，各个医馆早已不堪重负，普通人家，根本抢不到药材。
与其得到希望后，又马上陷入绝望，不如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希望。
再一抬头时，已经立于陵都护城内河的拱桥之上了。
从前此处也算得上是街市内，最为熙攘繁华之处，可如今，荒凉的恍若置身无人之境。
站在桥上，陵都之内的灾乱之相，也更加尽收眼底。
兰稚的心口越发沉闷，那种窒息感和无力感，无声无息地将她裹挟，命定之事，她没办法逆转，也没法阻挡。
就像这次的疫症，明知会来，也明知会死人，但她深知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个连自身都没法保全的人，只能拼尽全力，去护住身边的人。
渺小如她，命运的狂澜她从来无法抵挡，即便是她此刻比谁都着急，心里更是油烹般地难捱，但她什么都做不了，更不敢拿自己，拿身边所有的人去赌。
可这份自私所带来的愧疚，还是会如洪水猛兽般，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近乎把她吞噬。
许是隔得远了，耳畔那些哭声与祈祷渐失，安静的让人出神。
即便桥上有许多脚步踩雪的嘎吱嘎吱声传来，兰稚都没什么反应，只觉得不真实。
“兰娘子？”
直到有熟悉的声音唤她，兰稚才从沉浸中抽离，转头循声看去，只见迎面抬上桥的轿辇上，遮帘被微微撩开，里面的人探出一张脸，同样意外地看着她。
“雪容娘子？”
兰稚看过去，意外她怎会在此，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小汐说过，她一早就被王府的轿辇接走了，许是这会儿才回来。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雪容轻摆了一下手，示意轿夫停下。
兰稚沉声摇头：“没什么，有事出来，路过此处，站一站。”
雪容看了兰稚两眼，也未多言，只点头道：“也是，刚到手的管家权，就拱手送给了自己最厌恶的人，是我的话，我也觉得没脸在府上待下去，站在这风口吹一吹也好，咱们走吧。”
面对雪容的嘲讽，兰稚没心思与她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转回身去，长吸了一口气。
雪容此去要回侯府，兰稚不愿与她同行，只能等她先走。
不想她的轿辇刚刚下桥没走多远，正打算回程的兰稚，根本没留意到身后动静，突如其来地一双手，猛地将站在轿栏边的她向下一推，毫无防备的兰稚只觉身子一晃，脚下一滑，整个人骤然失重倒悬，向栏外翻去！
猝不及防的坠落，骇得兰稚失声惊叫，但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只听河中央激起巨大的“噗通”一声，将兰稚的惊声彻底淹没。
内城河浅，兰稚虽识得水性，可冬日水寒，加上并无防备，受到惊吓，入水的一瞬间，又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河底耸起的一块石头上，整个腰部以下，登时疼得她好像被震裂开了一半。
她想用力浮出水面，却被冰凉刺骨的河水呛到耳鸣目眩，阻断了呼吸，蹙然失温，也令她的手脚痉挛麻痹，不听使唤，只能拼力挣扎……
兰稚几乎顾不得被撞伤的剧痛，拼了命地浮出水面，方圆几里无人，可求生欲还是让她一边拖着繁重的身子，一边拼命呼救。
视线被河水模糊，但她还是隐隐可以看到，雪容的轿辇才刚刚下桥，就在河畔不远，自己落水的声音如此巨大，她定能听得见！
“救命……救命！！”
身上厚重的冬衣浸了水，如千斤重担，附着在她身上，犹如一双巨大的手，将本就吃力的她，一味地往下坠。
兰稚的力气没撑过片刻，眼看着那轿辇顿了下行迹，轿夫们回头往河里瞧了两眼，却又似得到了什么命令，继续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走！救命……不要走！”
兰稚绝望地呼喊着，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可她真的使不上力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唯一的希望，逐渐消失在了视野当中，而她自己，也涣散了意识，晕厥于此。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正无休止地往下坠，好像永远也挨不到底，那种无法控制的失重感，让她恐慌，却又透着怪异的平静……
平静到让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阿娘。
正临近窒息边缘时，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猛然跃入水中，目标明确地直奔她而来，那双修长的双臂在触碰到她的瞬间，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揽入怀里，一只大手垫着她后脑凑近来，硬生生贴上她的唇，给她渡了一口气。
“阿娘……”
兰稚拼力想要睁眼，想要抓住那个人，可她实在做不到，挣扎了不过片刻，就彻底瘫软，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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