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枚棋子（上）
这是一场十足的闹剧，而闹剧，总归是要有收场的时候。每个人现在的心情都不大稳定，各有各的想法。沧源朗声对场下的人说道：“这一事件，我希望接下来的几日比试里，不会再出现。下午的最后一场比试，照常进行。”
宣布完后，沧源当先离场，看来心中还是有怒意的，只是不愿多言。另一面，玄瑶可谓是名利双收，既被肯定了自身本事的卓然，又得到了无数人的关心和称赞。玄瑶本就声誉极高，带着一层神秘，这一战之后，更是将她的名声提到了极致。
后来人们提到她最常说的就是：“玄瑶？哦，那个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光明正大致命致伤渊纹的女子，却大度的放弃了，只是给那无赖一个小小的教训。诶呀谁料想那无赖居然背后偷袭下死手，幸好掌门及时制止，不然咱紫琼门就少了一个品行绝代的高手。”
而对于渊纹的评价则是：“那个小人？哼，为人张狂嚣张，出言不逊，心胸狭隘，嫉妒阴险之人。这种人，不配做紫琼门的弟子。不要多言，提他都是侮辱。”
所以这做人啊，还是要知道些天高地厚的，不要自以为是。
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试，都是沧海楼的两人。一个是沧海的嫡系弟子潇辰，另一个是后入门下的原沧镜师父的弟子玄光。两个人都是精通掌法套路，只是玄光还多跟师父沧镜学了些别的功夫，经验更为丰富些，取得了这场比试的胜利。不过无论这两个人哪一个胜出，沧海都是满载而归的，这只能说明他看人有眼光，教导有方，收了玄光这个徒弟，还十分争气的后来者居上。
考虑到玄瑶的心情，所以沧源长老下令不许任何人去静竹轩打扰。所以很多弟子都通过田敏师姐，代为转达他们对玄瑶的关心。当然了，当我和玄溟去探望的时候，得到的待遇自然与一般的师兄弟们不同。
田敏见是我二人来，左右看看四下没有别的人跟来，说了句：“跟我来。”我和玄溟对视一眼，就跟了上去。想来田敏是怕被别人看到，又要说什么闲话。
“师姐，玄瑶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田敏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道：“倒是没什么大碍的，受了些惊吓，现在有些低烧。不过伤在眉心，日后会不会留疤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病症，现在都不知道。”
“什么？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渊纹那小子几条命都不够赔的啊！”玄溟一听这话，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倒是能够理解他急切的心情，但是这样的接话着实有些不礼貌。好在田敏师姐没有介意，只是一直带路。
来到一处相对僻静许多的独立小院子里，田敏师姐轻轻敲了几下门，道了句：“师父。”不一会儿，屋内就传来了沐曳的声音。“是田敏吗？”
“是我，师父。我带玄溟和玄汐来了。”
屋里没再传出声音，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随后，门被推开。沐曳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施脂粉的素颜，头发全部盘在脑后，只三支素淡的钗子斜插入髻。一袭湖蓝色的衣裙，更添了几分端庄典雅。她的五官无甚出奇惊艳之处，然而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一幅绝佳的山水画。朦朦胧胧，风轻云淡，却别有韵味。
沐曳目光在我和玄溟身上打量了一圈，轻声道了句：“进来吧。”然后就这样敞着门，当先走了回去。沐曳的目光很柔和，像是那种轻轻晕开涟漪的水纹，让人觉得很舒服，但其实无形之中她已经将你细细打量过。
我们顺从沐曳的意思进了门，田敏落在最后，我们进去后她又轻轻将门带上。
向里屋走去，沐曳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玄瑶就躺在一旁的床上。床笼罩着淡紫色的床幔，她整个人被裹在紫色的影子里，被保护一般。我发现，紫色很适合玄瑶。她就如同这样色一般，带些神秘，让人忍不住去看，去留恋，却有些不敢靠近。
玄瑶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见到是我们，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似乎是早就预料到来的会是我们一样。我看看沐曳，她没有什么举动，一直望着窗外，仿佛也是知晓一般。玄溟没有注意这些，从我身后冲过来，掀开床幔就要坐下。
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玄瑶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之外，她整个人的气色还算正常，没什么大碍的样子。“我说玄瑶，你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在有惊无险，大家都平安无事。”玄溟这样略带夸张的语气玄瑶早就是习惯了的，但是其实我反倒觉得玄溟的这番话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还有些不够。
玄瑶笑笑，想要坐起身来，玄溟知道她的意图，赶紧帮忙加了个垫子在她背后。
我走上前去，站在她床畔。“玄瑶，我听说你拒绝一切来访者，莫不是只接受我们两人的探访？”
本是句玩笑话，不想玄瑶却是承认了。“嗯，我就是等你们来的。”
“师妹一早就对我和师父说了，旁人不见也罢，但若是你们两个前来，就一定见上一见的。”田敏在我们身后插话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了。”田敏对玄瑶点头示意，对着沐曳试了一个礼，然后轻身退开。
看田敏礼数有加款款盈盈的样子，就知道平日里受到很好的教育，沐曳确实管教有方。这更凸显了沧途的不称职，明明作为执法堂的长老，最应该门下出礼徒的鸣翎堂，居然出了个那么浑噩的孽障。
“玄瑶，你有话对我们说？”
“嗯，我长话短说。渊纹那人，心胸狭隘。无论沧途长老给他的处置是什么，他都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心存怨恨的。不单说我一个人，所有觉得理应如此的人，他都会怀恨在心，尤其是你们两个。我想，就算是逐他出门，也会等到这次的比试都结束之后才会宣布。你们两个的比试还没有开始，要多加防范才是。免不了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总有人受不了唆使而做一些错事。”
玄溟摸摸下巴：“不会的吧？渊纹那人，名声已经臭到一定份上了，谁见了都不屑一顾，难道说还会有人听了他的疯话不成？”
“那可不一定。他这人，若是说中了谁的心思，挑拨煽动一番，难保不会有人上当。要知道，察言观色和见缝插针，他最擅长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晓，玄瑶考虑得对，就算渊纹名声降到极致，总有几个交过心的弟子在，还会帮他说话的人也有。即便渊纹不自己亲自出面，只要怂恿那些人去帮他说，总有人会信的。
我侧头看了一眼沐曳师叔，她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看向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除了茂密的竹林，其他什么都没有。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沐曳头也没回的问我：“怎么？”
“哦，没事。”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想想，我又没做什么不对的事。“只是感到好奇，沐曳师叔在看什么会看得这么出神。”
沐曳没回我，只是唇角向上弯了弯。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沐曳出声了。“你看这竹林，根根挺拔，节节高升，平淡无奇。可就是因为每一颗都是如此，所以这一片的林子才都会如此。你看那偶尔一颗歪掉的竹子，它周围的竹子都不会有多么直。”
我仔细探头望了望，确实如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生长环境，就造就了那环境里大多数人是什么样的品行。我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掌门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探望，我们能够进来已经是破例，于情于理都不应再多留。于是向沐曳师叔请辞，沐曳点头示意。我看玄溟赖在玄瑶床边依依不舍不肯走的样子，一阵无奈。最后还是硬拉着他出了门。
一出门，就碰见了在不远处候着的田敏师姐。算来的确是我们逗留太久了，硬着头皮死撑着脸上前同她打招呼。“师姐。”
“嗯。”她笑着点点头，“玄瑶师妹常常会跟我提起你们来，说你们是她最好的朋友。说实话，我有些嫉妒的。”
“诶呀师姐，你若是愿意，我和玄汐同样愿意当你的好朋友！”玄溟不知死活的差这么一嘴，我立刻示意他噤声。玄溟怎么会听不出田敏这么说不过是客套话，不过确实这样说让人感到亲切就是了。
果然，田敏听了有些开心的笑笑。“我起先还不信，毕竟男女之间，我是不怎么相信会有纯洁的关系的，而且你们从前还是同门。不是一方对一方有意思，就是别有企图。玄瑶师妹跟我说起你们，我也特意去查过你们。可是今日见了，我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玄溟略带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瞥了我一眼，我没理他。让你小子随便瞎说，该！
田敏继续说道：“师妹大概跟你们说些什么，我差不多能够知晓。总之一句话，多加小心吧。”
我略一沉吟：“怎么，师姐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单论我静竹轩这一门，是深有体会的。渊纹此人放荡，甚至有些浪荡。山下的各处地方，哪里他没有去过的？甚至路上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要上前搭讪调戏一番。他又是沧途长老的爱徒，自身也确实天资过人。少人管教，时常找机会戏弄我静竹轩的姊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次是他命不好，摊上玄瑶师妹。若不是他出言不逊惹恼了师妹，也不会有今日的这情形出现。其实说到底，就是因果报应吧。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又没人敢招惹他，才养成了这般性子。”
“那这畜生，早就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了，真是难为了别人忍耐他这么久。”
“也不尽然。渊纹是执法堂长老的得意弟子，旁人本身就是要敬他怕他几分的。何况，渊纹这人对待底下的弟子还是很有义气的。尤其是，山下什么好玩的小玩意儿，都会带来给师弟们尝鲜解馋，所以他在鸣翎堂还是有一定人气和地位的。”
“拉拢人心的小把戏。”我不屑道。
“是啊，这就是我要说的。接下来的比试还未完，鸣翎堂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也好，弟子们为了自己的大师兄也罢，都一定会出全力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渊纹这个大师兄在，保不准其他人还会不会有什么卑劣的手段。你们，都要小心了。”
“嗯，多谢师姐关心。”
“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请回罢。”
对田敏施礼，我和玄溟两个出了静竹轩弟子休憩的地界。看夜幕就快来临，若是当真夜色降下之时，那时候出来在被人撞上个万一，保不准又要多什么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这对我们两个都是极为不好的。
一路上走来都很沉默，我一直在想刚才沐曳师叔和田敏师姐的话。刚觉得奇怪一直聒噪的玄溟怎么这功夫没了动静，他果然不让我失望的出了声。
“我说玄汐，师姐说的话我听懂了，沐曳师叔指的是什么？她怎么不像田敏师姐那样，有话直说，干嘛拿什么竹林打比方。”
“其实师叔和师姐说的，大致上是一个意思的。”
“嗯？跟我说说。”
“师叔说，有一颗竹子歪斜的周围，其他竹子必定都不会多么笔挺。而那些笔挺的竹林周围，就很难发现有歪斜的竹子。师姐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而渊纹在鸣翎堂又有极高的威望和地位。她们两个其实是在说同一件事，那就是，整个鸣翎堂的风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沧途长老可是执法堂的长老，严着呢。哪个弟子犯了小过，都要去他那里领罚。这么个人带出来的门下，怎么会知错犯错呢？”
“就是因为他们的师父是执法堂的长老，所以他们才会仗势胡作非为啊。谁都想不到，鸣翎堂的弟子才会是最胡闹的吧？渊纹作为大师兄，违反山规偷下山去玩乐。如果这一情况在最开始的时候，被发现被及时制止，就不会有今天的情况。可是很显然的，沧途长老没有管。为什么？因为渊纹是他最满意的弟子，不论是武功修为，还是天资性格，他都很满意。这样的弟子，谁不希望多几个？宠爱都嫌不够，又怎么可能会责罚呢？可是，一次没有，就会有第二次。多了之后，就更不好说些什么了。”
“为什么？”
“因为前几次的错误都没有被纠正，习惯就成自然。而沧途长老也觉得，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来，就由着渊纹高兴好了。再看门下其他弟子，都因为渊纹而变得更和睦更有凝聚力，何乐不为呢？可是一步错，步步错，才最终铸就了今天的局面。鸣翎堂的弟子，几乎都是渊纹带出来的，都有很深的交情，难保接下来的比试中不会出现什么无可预料的情况。而且，既然是沧途长老纵容他变成这样，那么也就证明了，沧途长老自身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遵纪守法。师姐用‘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到位了。渊纹是上梁，他手底下的小师弟们都被熏陶得成不了气候。而渊纹之所以成为了一棵歪竹，是由于沧途长老的教导。一棵树是歪的，它周围的树不会有几棵是直挺的。鸣翎堂，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明哲保身做原来的自己，至少不会是太过直挺的。”
玄溟听完这话后，又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是少见的深沉。“难道这事儿，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就不知晓吗，就不管管的吗？唉，人啊，什么时候才会止住贪念呢……”
我心中一震，随即黯然。不会的，止不住的。其他长老和掌门，都是一样的。如果沧途长老没有告诉沧海和沧源那个他的秘密，也许那两个人会去管一管的。可是他们有私心，都想要得到沧途手上的那个筹码，所以他们没有必要在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上当真对沧途做些什么。至于沧口，一向是个不太受重视的长老。
所以这次的事，虽说是众目睽睽，沧源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但是顾忌着沧途手上的筹码，处罚一定不会太过惨烈。可是沧途的请缨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沧源就顺坡下驴的接受了。其实无论是沧源处置还是沧途处置，都是在情理之中。关键就是要看，这一回沧途还会不会继续包庇渊纹。按着我的猜测，这一次绝对不会。
渊纹，是气数已经。这枚棋子本是在沧途的掌控之下的，利用得当会给他带来很多的好事，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可以退给渊纹去做。想来沧途一定也是打的这个算盘，然而今天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怎么会不愤怒呢？对于渊纹这一弃子，我只能说，自求多福吧。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孽都是自己造的。人，最重要的是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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