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雪域妖女（下）
“呵呵，你倒是干脆。”她笑，然而眼底却全无笑意。她人是看着流偌的，含情脉脉，然而话却是说给我听的，毫无温度。
“你既会来到这山上，想必已经听到过不少传闻。这山上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兼之走兽飞禽不胜枚举。也有人说，这山上住着神仙和神仆，曾见到过天降祥瑞。这些，你可逗知晓？”
我点头，却不发一言，只因我知她接下来还有话说，她只是象征性的一问，并不需要我做出什么回答。
“但你们可知，这山上，还当真有神仙？”
我猛地一震，却仍旧不发一言。她又笑了几声，在流偌四周飘来飘去，显得很是愉快。“我最喜欢看人吃惊的样子了，那让我很有成就感。山上是有神仙的，只不过，那神仙可不是你们凡人想象的样子。你们想象出来的神仙，必定是贤良淑德，慈悲为怀。”
“难道不是？”我问。
她大摇其头：“当然不是。我都说了，那是你们瞎想的。神仙也要吃饭睡觉，神仙怎生就不需要食人间烟火了？哼，都是谬论！我告诉你，我们姑姑不但要吃，还要吃最好的。她若是看上了哪个‘好吃的’，只消说一句，‘好吃的’自然会乖乖送上门来。”
“竟有如此怪事？”
“呿，这算什么？能被主人吃，那是它们的荣幸，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你见识太过短浅，所以才认为是怪事。”
“可悲。”
“悲什么？”
“自行送命还要感恩戴德，难道不可悲吗？”
“那我问你，狼吃羊，倒霉的是狼还是羊？”
“自然是羊。”
“哼！”她冷哼一声，目光里满是讥诮和不屑。“人们只知羊温顺无害，却说狼捕羊便是凶残恶毒。你们只道羊吃草又能做出贡献，却不知狼吃羊就如同羊吃草一般。这本就是生物自行繁衍进化的过程，却要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拿来借机说事。我且问你，羊是生命，被狼吞食固然可惜。那草原却也是生命，被羊啃食，你怎地不说它们可怜？”
我哑口无言，竟不知从何反驳。明知道她说得都是歪理，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因为她说得都是实话，天大的实话。
她看我表情得意一笑：“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我不怪你，至少你还有人味儿，有狼性。”
“……你说的这些，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她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此番来山上，并不是为了见一见神仙。若是如此，姑姑不妨现身让你们看看图个新鲜也就罢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说到这里，她却突然住了口。
我被她那双雪亮的眸子盯得越发的不自在，本来勉励平定的心现在又开始止不住的乱跳。她的眸子太亮也太利，仿佛一下能将人看透，在她面前，自己几乎就是赤裸的。
然而她却忽然笑了，一直肃着连打量我的她，突然挽起个弧度在唇弯。她确实是个倾城美人，不笑的时候已经令人心神荡漾，这一笑几乎令天地失色。
她只说了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型。然而我却看清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想要说出的那两个字。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身上不住的发冷颤抖。
她对我说：梼杌。
看我惨白的脸色，她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一回并没有忍着，她从掩面轻笑，最后变成了几乎仰天长笑。我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天竟然越来越漆黑。只因我在夜间同样能视物若白昼，所以才不觉得。
“你必定以为，姑姑既然是神仙，就绝不会放任它现身于世，是也不是？”
我不答，因为我搞不清楚她的意思，也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回答我！”然而雪域妖女的眸子中突然迸射出慑人的光芒，就像是一把薄而利的飞刃，直插进我心底里，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疼痛。
“……是。”已有细细的汗珠滑落。
“你必定以为，姑姑百般阻拦凡人到这山上来，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那东西在这里的秘密，是也不是？”
“是。”
“姑姑不让心怀不轨的人到这山上来，不过是不想看到他们的丑恶嘴脸犯恶心罢了。倒是那些怀着善念的人，姑姑倒是可以免开一面。”妖女带着憧憬之色。“可是其实，你们都错了。”
我又是一个错愕。“什么？”
雪域妖女道：“姑姑之所以阻拦他们，只因为他们只是一介凡人。而且，他们就算是机缘巧合碰到了那东西的藏身之地，也救不出它来。”
雪域妖女的这几句话，令我顿时惊在原地。我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面前这个俏生生又带着三分妖媚的人说出话的究竟意思。什么叫做，“救不出它来”？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那位“姑姑”本就是希望梼杌能够现身于世的？可是她是神仙！无论神剑究竟是何模样，难道都不该以天下苍生为重？
好吧，即便她是个坏神仙，心中也没有什么天下。难道不该事不关己，顺其自然？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不解。我自知今日失态良多，已经完全不像是平日的自己了。而我暴露给雪域妖女的弱点也太多太多，她看来是当真不想与我为难，否则，她想要我的命，我早就不知要死在她手中多少回了。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何姑姑作为神仙，不去拯救苍生封印它，反而要等着人来去放它出来，是也不是？”雪域妖女继续说道，我再度麻木的点头。
“哈，所以才说你笨。”她又是一个不屑，随后很是诧异的上下打量我。“你本该是个聪明人才对，可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姑娘的意思……我难道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好吧，我就给你几点提示。从刚刚到现在这么久，你可看出来，有什么旁的人来到这里？”
我摇摇头。
雪域妖女又道：“从刚刚到现在，你可见到有旁的人，再听到你我的这番对话？”
我看看已经全然没了心神的流偌，再度遥摇摇头。
雪域妖女叹口气道：“接下来的，还需要我再说些什么吗？”
于是我心中默默黯然了片刻，再度摇摇头。
“呵呵，那你且说来听听啊？”
而我对着她的眸子，只说了一句话：“只因我是注定的那个人。”
雪域妖女盯着我，笑意慢慢扩散。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般聪明，我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很好，很好，不愧是……不愧是你啊，哈哈哈！”
她那句“不愧是”说出来的时候，我心中一跳，多么希望她后面的话能够说完。然而她却硬生生的将话转了过去。
“姑姑”派了雪域妖女来，显然是知道我们一行人来到了这片雪域，所以临到山脚上空御剑失灵，必定也是“姑姑”的杰作。其灵力修为不得小觑。这数十年来，她一直守着这座山。或者说，守着梼杌，不让人接近。为的就是等到一个特定的时机，特定的人前来。而那个人，终于不负她所望的踏上了这片领域。
“为什么是我？”我问。
“因为你是你，所以必须是你不可。”她答。
“若是我没有来呢？”我问。
“你必定会来，因为这是注定的。”她答。
我心中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傀儡，是个木偶？我这二十年来，所走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件事，甚至是每个梦，都像是有人设计安排好的。只要将我摆到他所设定好的路线上，我就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一样，没有别的选择。”
雪域妖女道：“我能够理解你的这种感受，像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我道：“不，你并不懂。如果你也有过我这种无能为力却又不得不为的经历，你就会懂了。”
雪域妖女嫣然一笑：“我是没有经历过，可是并不代表我真的不懂。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你的事，我都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才会懂得你内心究竟有多痛苦，多无奈。可是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你必须要经历的。等到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有些动怒：“又是这句话。这句话我也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无数次的，在虚幻中，在现实中。究竟什么是我现在不能知道的，怎生就偏要固执的等到那个时候？”
“呵呵。”雪域妖女娇笑，“你别急嘛。这东西，就像缘分一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而且……”说到这里，她忽而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好几转。“你猜，现在外面又是几时了？”
我一怔，“你什么意思？”
她道：“虽然我张开了法阵，这里的时间是要比外面流逝得慢上许多，可是，你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哟。”
我一惊，不做声。然而手中已经握紧了剑。我自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得了她，连三分都没有。可是，总不能一直被她困在这里，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她说留就留，她要走才能走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得好。因为啊，我这个法阵啊，可不是一般人就能轻易破开……啊！”正当她得意洋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背后的空间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然后从这个缝隙开始，一点点出现了巨大的缺口。随后便有一只黑色如墨的靴子踏了进来，伴随着永远淡定冷漠的声音：“果然不是一般人就能破开的法阵，着实费了我很多功夫。”
我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个人居然能够有实力破开雪域妖女的法阵，惊的是，他的修为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让我有些担忧。
来人正是怀瞳。
雪域妖女没有半分震惊之色，也没有一定恐惧，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般。她浮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满面的欣喜。“诶呀，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这话一出，连怀瞳都是有些充愣，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我却明显的感受到他的气阻了一阻。“你认得我？”他问。
“自然是知道的。”她说。“你就是天隐的大弟子，身法轻盈，身手卓绝，修为又深不可测。天下间，谁会不怕你？”
我们两人双双默然。
“而我也知道，一定不止你一个人来到了这里。”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怀瞳并不是个热心的人，甚至说是个冷漠的，事不关己的人。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单独一个人来的，必然是谁出了主意。提议的人我能猜到，做主的人，自然也不必说。
果然，刚刚想到这里，就听得有另外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响起。
“姑娘说得不错，确实不是怀瞳只身一人前来。”一只白色的靴子也迈了进来，流平温和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阿弥陀佛。”法善念句佛号，素袍打扮。
“妈妈的，这破地方放这么难找，倒是废了我们好一番功夫。”不用说，此人定是辰碧无疑。然后我便看到不知何时怀诗已经站到了怀瞳的身后，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无声无息但是真实存在。
雪域妖女看到这些人，没有露出一点惧怕神色，反而吃吃的笑：“呀，我居然能够吸引来这么多人，看来我当真是有魅力的。”
“姑娘不单是有魅力，更有胆识。”流偌笑道。
“哦？此话怎讲？”
“嘿，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你哥娘们儿都能这么淡定，不简单哟。”辰碧调侃。
“呵呵。”虽然是被轻视了，然而雪域妖女却笑了起来。她笑得很是开心，就像是听到了笑话，又像是被他们说中了一般的自得。
即使她是个敌人，即使她可能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根本不像眼前看到的这样衣袂飘飘如九天玄女般的模样，但还是让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好容易等她笑声渐消，流偌才问她：“姑娘，什么事引得你如此发笑？”
“我笑你们自不量力呀。”
“此话怎讲？”
“你们一共六个人，想要联起手来对付我一个弱女子吗？”她眸光流转，又带了几分调皮。忽然想到什么事一样，又补充道：“不对，是五个。我这里，可有位俊俏郎君哟。”
流平当然早就看到了流偌在她手上，一脸木然的模样，显然是被摄了心魂。然而他不惊不燥，仍是淡淡的问道：“那么姑娘，可否将你手下的人还给在下？此人是在下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你说他呀？”雪域妖女捏捏流偌的脸，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钻进他的怀里。“他现在是我的人，不肯跟你走呢。”她的脸上，浮现很幸福的红光，似乎当真认流偌做了一辈子的郎君一般。
“……姑娘怎知？”
“你不信？那我让他亲自跟你说。“雪域妖女瞪了流平一眼，然而回过眸去看流偌的时候，又是含情脉脉。“好相公，你告诉他们，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明明已经是呆若木偶的流偌，此刻却突然开了口。他黑漆的眸子盯着所有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点头，缓缓说道：“不错，我绝对不会离开她，我要跟她一辈子都在一起。”这话真真切切出自流偌之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简洁明了。
所有人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见过雪域妖女控制流偌，能够令他说得话和她的话一模一样，现在只不过是她不再说话，而让流偌一个人顺着她的意思出声。这点小事，她雪域妖女怎会做不到？
“你们别……”我本想说别被她骗了，然而刚说出来三个字，瞬间感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一个字，哪怕一个音都不行。徒劳的试了几次，于是全然放弃。我刚想要用行动告诉他们，然而耳边，或者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雪域妖女的雪般清丽的嗓音来。
她说：“你现在最好乖乖的不要动哦。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他的。你只要乖乖的，什么事都交给我来做，就可以了。我保证，一定会让你的希望实现，又不会被人看出任何端倪的。”
我一蹙眉，心中急速说道：“你待如何！”
雪域妖女又笑了，她最喜欢看人发怒或是激动的神情。
“你放心，绝对不会连累你，甚至还会帮你的。记住了，不要动哦，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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