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好戏上镜（上）
紫琼用膳的规矩是这样的，早上的晨练过后，大家聚在一起安静的用膳，面上一派和乐融融的模样。中餐则是分别在各自的门下，或是自己的寝内小聚。而到了晚膳则变得有些随性了，有些人选择隐匿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出来，有些人则喜欢拉帮结伙地坐在一起，嘲讽打压另一伙人马。因为这一餐掌门是从来不出席的，所以座下的弟子们都放肆得很，会发生很多平时想都想不到的场面。
看着沧镜当先远去的背影，汐轻声唤道：“梨木，你说人怎么就是这样的呢？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趣吗？他们整天勾心斗角的，就不觉得累吗？”
“少主，这不正是咱么此行的目的吗？了解人心。”梨木在一旁轻声说道。
“呵。”汐冷笑一声，笑容有些薄凉。只不过是刚刚涉足几日的时光，可是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比他几千年的经历都要丰富。被囚禁的巴蛇，如同傀儡一般操纵的鬼怪，仅仅是这两样，就足以让人惊叹。还有什么，紫琼里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被允许，不被认可，不被人获知的？人界……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人心啊……”汐呢喃，抬头望望天空。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正因为太过单纯，才会瞬息万变。
这顿饭，是汐和梨木入到紫琼的第一顿晚上……的确是终身难忘！
几乎所有的人都到期了，除了掌门、长老几个不屑与之为伍，躲开来眼不见心为净的，加上汐和梨木，总共二十二人，齐聚一堂……沧镜看到这么多人都到齐了，有些冷朱，后来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他有些不坏好意地捅捅汐，“嘿，我可还从来没见过人来这么齐的场面呢，他们可都是冲你来的！”
“我？”汐有些失笑：“我又不是怪物，干什么冲我来？”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面对一个随时对自己地位造成危机的人，怎么能不好好来瞅一眼是个什么模样？我跟你说啊，保不准一会儿他们之中的谁会说些难听的话，你……你是个聪明人。”
汐笑笑算是回应，心里却在腹议，什么东西！
众人一一落座，从座位就可以看得出来分帮结伙的现象了。这之中汐注意到，一个红衣女子孤零零的坐在一侧，目光中带着几分清冷和拒人于外。她的位置并不偏僻，可以说是极好的，没有人上前来跟她搭话或是讨好。并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带了几分汐看不懂的尊敬。那并不是纯粹的因为修为造诣而来的尊敬，有些那么几分暧昧不明。甚至于汐在几个女弟子眼中看到了一丝鄙夷。
于她隔了一些距离的，是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袍的男子，容貌刚毅，沉默少言，眉宇间几分凌厉。他身上虽然已经敛了气息，可是汐还是立刻能够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强大剑气。高手。
这两个人的周围，没有弟子敢上前来横插一足，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硬生生空出一片清净来。汐好奇，可是他没有问。每个人的眼睛看到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些时候有些事，需要自己揣测而不是询问。
正在这时，蓝衫男子突然说了一句话：“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跑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薄唇微启外，没有任何表情，连目光都是纹丝未动。正当汐不解他究竟对谁说的时候，只见那红衣女子很是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我爱来就来，你管得着吗？”汐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当真是有很深的成见啊。
“哼，我还只道你一心都扑在师父身上，旁人的事，都与你没有关系呢。”
“我的事，不用别人管！”
“是嘛。”男子悠悠端起茶杯往嘴里抿了一口，很是享受的模样：“可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红衣女子一怒就要发作，却硬生生忍下了，忽而嫣然一笑：“清璧，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你太过呵护师父，难免要让人误会你有……断、袖、之、癖！”红衣女子狭长的眸子危险的眯起，一字一顿的说。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字字清晰，所有人都听到了。爱上自己师父已经是不伦之恋，若还是个男子……红衣女子的这句话，成功的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清璧握着杯子的手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眸中迸射出滔天怒火。他不怕别人说他怎么样，是不是脾气乖戾，是不是晦暗难测，是不是百般污蔑。可是，他却不能容忍谁污蔑他师父清溯！可是他还在忍耐，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不计形象。
显然红衣女子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用暧昧的语气说道：“清璧，这紫琼上下，谁不知道我就是冲着清溯来的？反倒是你，一次次的阻挠我，这也罢了。怎地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说东你偏生要说西？要说你也真够笨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虽然每次你都从中作梗，可是师父他根本从来就没有当真拒绝过我吗？”
清璧一震，还是不语。女子接着道：“反倒是你，一个大男人，纠缠着师父不放。你天天防着我，就像放着……叫什么来着？对，情敌！就像放着情敌一样。清璧，你这是居心叵测啊！”
“啪”的一声，清璧手中的杯子传来清晰的碎裂声响，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清璧发怒了，他发怒了。清璧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是却从来不轻易发脾气。虽然让人看了就心中充满敬畏，可是他却难得的待人温和。
“你再、说、一、次？”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几个字，清璧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紧紧握着拳头，周身杀气汹涌的溢出，眼看就要发作。
红衣女子对清璧的怒意熟视无睹，扬起高傲的头颅，不屑道：“好，我就再说一次！你这个居心不良以下犯上的恋师……”
“哟，今儿吹得这是什么风啊，把沐曳师妹都吹来了，可真是不容易啊。”正当红衣女子就要说完那几个字，清璧蓄势待发的手要出手的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声中调侃的轻松语气，瞬间将这紧张尴尬的气氛冲破。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皆大大松了一口气，都转过身去看救星。沐曳，就是红衣女子不满地撇撇嘴，似乎是眼看着好戏被打破而不乐意。然而她似乎有些忌惮那个出声的人，不敢拂逆。转过脸去笑着唤了一声：“沧源师兄。”
汐心中了然，原来是掌门的大弟子，众人的大师兄来了。
沧源身边还跟着个女子，穿着素净的粉色衣衫。沐曳见到她，叫了一声“华灯师姐”算是打了招呼。沧源对沐曳的小姐脾性很是了解，见怪不怪的模样，在她身侧坐下。“干什么呢？”
沐曳懒洋洋的回他：“没干什么。”
沧源是什么人，何等精明。他扫视一圈，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脸色铁青勉力忍耐怒火的清璧，扫了兴致的沐曳。于是他“呵呵”一笑：“清璧师弟，怎地在用膳时间，你身上的煞气也收敛不住？别冷着脸，总要让别人误会你真实的内心。”他这番话明着在替清璧说话，将剑拔弩张的气势说成是他平日里冷杀的气息惯了收不住，又为他开脱其实内心里是个温柔火热的种子。可是清璧却听懂了，沧源这是暗地里告诉他，别动什么歪心思。对沐曳，或是对清溯。
于是清璧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既然大师兄也来了，我想，我要回去了。”
“哎，别急着走嘛。难得来一次，一起好好吃个饭不是很好吗？还是说，你因为我来了才想要走？我可是要伤心啊哦！”沧源一张脸表情连连变换，他不去当戏子当真是浪费、屈才了！果然，清璧因为这句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留下。
沧源点点头，又看向沐曳。还不等他发话，沐曳连忙一挥手打住：“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去那边和华灯师姐坐！”然后一提裙子“噔噔噔”跑到刚刚那个粉色衣衫的女子身边。看样子，她们两个之间倒是情谊蛮好，大概是因为这山上同辈的师兄弟中，就只有她们两个女生的缘故吧。
沧镜忍不住偷偷擦了把汗，小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两个又要打起来呢。”
汐同样悄声问：“怎么，他们俩打起来很严重吗？”
“嗯！”沧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他们俩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咱饭也甭吃，觉也别睡了。这俩人，不打得天昏地暗是不会罢休的。”
“这么严重？”汐挑眉，“就没人阻止？”
“怎么阻止？两个人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又是清溯师叔的宝贝徒弟，得罪哪个都不好说。这两个人互相不对付都好久了，连大师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敢去拦？每次打起来都是各自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是观战。”
“那最后怎么收场？”
“最后还不是要麻烦清溯师叔过来。他老人家怎么不知道沐曳师姐的心思？清璧又是他的得力助手，还能帮他当着沐曳，这俩人打起来，他不但不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得几日的清净。诶呀，不过也不能任由这两个人这样啦，所以最后清溯师叔都会飘飘然的赶过来说两句，两人就停手不打了。”
“……说两句就不打了？”
“对啊！”沧镜用力点头，“这俩人都把清溯师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话哪里敢不听？清璧可是一向敬重清溯师叔，沐曳师姐嘛，对着喜欢的人自然要好好表现。诶呀其实吧，本来就没有多大点的事，只是清溯师叔的一句话罢了。”
汐心中若有所思。其实沧镜说得对，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他偏偏不要插手，偏偏要等到事情的发展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他才从逍遥中跳出来出面制止。这就是人心吗？这就是人心，自私的，人心。
汐问：“那清璧师叔，他当真……”
“怎么可能！”沧镜赶紧拽拽汐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并且紧张地看看四周看有没有听到，尤其是清璧。确信没有人听到之后他才谨慎地对汐说：“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要说了，尤其是不能让清璧师兄听到！他最恨谁这样玷污他师父，抹黑他和清溯师叔的关系。他身边也有不少追随者，所以啊，你可别招惹一身麻烦啊！”
“嗯。知道了。”汐淡淡的回答。
那一边，人群陆续落了座，连清璧身边都坐了不少人，可还是谨慎地留出了一段空隙。能够紧挨着他坐下侃侃而谈的，就只有沧源一个人。
菜肴陆续端上来，被分好装在一叠叠盘子上，没人都有份。汐对此很是满意。本以为这顿饭就会这么平静的过去的时候，坐在桌子一人突然开口道：“对了，今日大家能聚得这么齐，其实都是冲着同一个目的来的。”
这人这么一说，大家很有默契的禁了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心照不宣地相互交流了个眼神。华灯闻言笑笑道：“展白师侄说的，可是今日刚刚入门的两人？”
辰白对着华灯礼貌的点头：“回师叔，正是。”
华灯点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敲桌子，“这两个人，确实是人中之龙。”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华灯从不轻易夸奖谁，即便是赞许，也不过是点到即止。像这样“人中之龙”的词语都说出来，可真是头一遭。
“要我看，也不过如此。”边上，另一个女子带着不屑说道。汐目光不动声色地望过去，还是淡淡的。他并不想流露出过多的神情来，因为那样会一下子让人看出反常，被认出来。只见那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娃娃，扎着两个团子发，苹果样的脸蛋很是惹人喜爱……如果忽略她的语气的话。
“思浣，怎么这样说？”华灯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思浣，这个名字一被说出来，汐心中就有了谱。这女娃娃是沧途的徒弟。沧途被自己打败了，还是惨败。作为他唯一弟子的思浣，自然是替自家师父不平，借着话头打击报复来了。她知道汐肯定在这里面，只不过她不认得。
“哼，他若是当真有能耐，怎地不吭一声，让大家都见识见识他？”思浣满是讥诮：“他明明知道，这一顿饭，大家都是冲他来的。他是什么人，值得大家都等他的主动出现？”
这一下，矛头全指向了汐。一直默不作声的梨木拿手拽了拽汐的衣角，汐回个眼神示意无事。顿了顿，他忽而朗声道：“没有事先同大家打声招呼，是我的不对。辰汐在这里给各位师兄、师叔陪个不是。”
他这么一声突然的插入，让原本不善的气氛瞬间尴尬了一下，众人的目光焦点一下子就聚集在他的身上。汐只是微笑着环视了一圈，这些目光中，有友善的，有探寻的，有好奇的，有不屑的，还有同情怜悯的。他突然觉得好笑，为什么仅仅是个素未谋面的人，就能够对他投来这么多的复杂目光呢？只是因为听到了一点闲言碎语，就可以让一个人的心中产生微妙的化学变化并无限扩大。
他的突然出声让大家都呆住，思浣当先从充愣中缓过神来，恢复了一脸的冷漠和讥诮：“哟，你就是辰汐？呵呵，怎地没有做掌门大师父的弟子，却甘愿做了我的小师弟呢？”说话间眼神很是不善地在沧镜身上上下肆虐。汐很是反感，沧镜没有说什么，似乎是见多了这场面，总是泰然处之。
“呵呵，我倒是有心，但这是掌门的决定。”汐好脾气地说。
“哦？我看，掌门的这个决定做得很好嘛！”
“是，思浣师姐说得对。可是，究竟由谁来做掌门弟子，是掌门说了算，并不是你我，可对？”越是被攻击，汐越是不着急。唇角那一弯弧度就越是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思浣气结，瞬间涨红了脸指着他就骂：“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只不过是打赢了我师父，当然是没办法荣升掌门弟子了。想要取代我师父的位置，你想得美！别以为你这一次打赢了我师父，他不过是一时大意，手下留情，才让你钻了空子。”
“呵呵。”汐只是笑笑，手背在后面，王者之气无意间散发出来。他不发一言，听着思浣这样说。可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天的比试究竟怎么回事儿，那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沧途非但没有不尽全力，甚至还是在汐让了他很大一步的程度上败得一塌糊涂。汐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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