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狐梦轻扰（上）
深夜，四下静籁，只有一处帐子里还点着微弱的烛火，在夜影下摇曳。灯下一个影子正对案思索着什么，样子有些凝重。然而很是突然的，灯下那个高挑的影子旁，又多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有些不怀好意。
“喂，好歹你也是个领袖人物，别有事没事就跑到我的地盘来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墨墨。”
“什么好朋友？你没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吗？还有，那是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墨墨。”白衣男子“嘻嘻”笑着，踢了鞋子就往床上蹭去，揽过一半的枕头十分不客气的躺了上去。“啊呀，墨墨的床软软的真是舒服！”他一头倒在上面，发出惬意的欢呼。
“喂！别随随便便上别人的床啊！”黑衣男子很是恼怒，离开案子扑到床上就要把他拽下来，然而白衣男子身子一扭闪了过去。他很是调皮地冲“墨墨”眨眨眼：“抓不到，抓不到！”
“墨墨”对他很是无可奈何，似乎这类似的事经常发生，所以他叉着腰咬牙切齿看了白衣男子半天之后，也没辙，不能拿他怎么样，索性放弃由他去了。“我告诉你辰皇一，你别总跟个娘们儿似的往我屋子里跑往我的窝里钻！你小心我哪一天就把你给办了！”
本来以为用这样的话说出来吓吓他他就会害怕的，没有想到辰皇一“呀”了一声，旋即两眼放光很是兴奋的样子说道：“真的吗墨墨？我早就知道了！你早就是对我有意思了，我就知道哈哈！”
“你！”男子当真是被气得不轻，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最终他叹了口气，“算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然后转身就要走。
“墨墨别走啊。哎，别走，涂倾墨！”
辰皇一眼见着男子当真拂袖离去，叫了两声他不应，急得他大叫他的名字。正当他准备跳下去追的时候，涂倾墨却突然停了身，辰皇一一愣。“呃……墨墨？”男子背脊一僵，抬步就走。“哎涂倾墨，倾墨！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气了！”
涂倾墨转过身来侧身对着他，仍旧是一脸余愠未了的样子：“你错在哪里？”
“我……”辰皇一支支吾吾着就是不说，眼珠滴溜溜的转。涂倾墨看他这样就知道是死性不知悔改，“哼”了一声就要走。
“哎涂倾墨你回来你回来！我真是有事来找你的！”
于是涂倾墨再度停下看着他，眼神里表示着“如果不是重要的事老子叫你好看”的意思。辰皇一“嘿嘿”笑了两下，说：“倾墨，咱们和西边的小虫子们之间的战争，计划定在五天后。这东西嘛，喜阴凉，爱潮湿，夜间外出觅食者居多。我们若想取胜，有必要寻个干爽点儿的地方。”
涂倾墨捻着下巴琢磨他说的话，“你说得有理，但并非所有蛇类都如此。”
“你指漠中蛇？”
“嗯。”
“哈，那些小虫子只在大漠中才有的。西边多山，多沼泽，他们之中是绝不会有那样的家伙做军队的。”
涂倾墨没有马上回话，而是默默的看了辰皇一一会才开口道：“阿一，不要那么肯定，战场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那帮家伙很狡猾，也很懂得隐蔽自己。之前我们没有对他们有充分的了解，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不觉得……这计划定得有些操之过急吗？”
“墨……倾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若是不能尽早拿下那些小虫，西北面的冰夷，更北面的雪国都在蠢蠢欲动。如果不能将那个关卡拿下，这些虫子一旦同两军联手，我们刚刚稳定的局势就又要被打破。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
“倾墨！一个国家，要想长盛不衰，子民的愿望是最重要的。曾近的百国并立，国君躁动不安，稍有些实力就会举兵进犯，人民终日惶惶不能安定。乱世之中战火纷飞，人似浮萍心难平定，只是漫无目的的飘荡，游离失所。战胜的没有欢歌笑语，战败的只有尸横遍野。这并不是一个国家应有的样子。被子民爱戴的，才能是长久的。倾墨，你来看！”辰皇一跳下床来到窗子前，一把用力推开外面的景色争先恐后的跃然而上。“这后面，是我们的国家。纵然大地仍旧枯败，可是你听，深夜里没有哀嚎恸哭，没有子民无助游荡。你再看这面。”他又跑向另一面的窗子，同样一把大力推开。“这边又是什么光景？野风嚎啕，枯枝败叶，残垣断壁。你看那个孩子，拖着妹妹的手在烂掉的野果堆里找能吃的食物。你听，婴儿凄厉的啼哭声，怨愤的吵骂声，甚至还有兵戈的铮然声……倾墨，这不是我们要的未来……”说着说着，辰皇一的双肩有些担负不了地颓下来，很是难过的样子。散落的发垂下，盖住了他小半张脸，显得更是凄然。
“阿一，我明白，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是……如果太过急攻进切，结果并不一定会如你所愿，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我……”
“倾墨。”辰皇一仰起脸来看着自己的同伴，低低唤了他一声。只是这么一声，让涂倾墨本欲反驳的话，冲到口边又生生忍了下去。辰皇一那样淡淡的伤悲又带了几分恳求的神情，让涂倾墨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再说些其他。末了，他重重叹口气。辰皇一啊辰皇一，也许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吧。如果是这样，我……将长伴你左右。
缓缓地，涂倾墨俯下身子单膝跪地，垂下高傲的头。他没说什么，可是那样认真严肃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辰皇一没有阻止，只是那样看着。“倾墨，你最清楚，我不喜欢阶级之分。每个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可是我不阻止你。狐族生性狡猾薄凉，不喜成群结队。你如此做，我很感激。”
涂倾墨静静等他说完，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辰皇一转头望着凌乱的这一面心绪复杂。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啊。我不想当什么王，不想做什么万人之上受万民膜拜。我想的，不过是舒舒服服的过个小日子，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能看到月升日落，朝夕更替。没有饿殍，没有烽火，不用撑起冷冰冰的盔甲，不用握紧生硬的剑……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正当他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把低沉的嗓音，以及肩上多了件墨色的外套，上面有股熟悉的味道。辰皇一一愣，转过头来，涂倾墨好看的长睫毛近在咫尺。“阿墨……”
涂倾墨淡淡一笑，“这场仗，我接下了。”涂倾墨看到，辰皇一眸子里有一瞬间升腾起的万点星辉，却又带了几分犹豫和不舍。“可这仗，我没有把握，甚至情报都不全，太危险了……”
“正是危险，才要我去。”涂倾墨顺着他的话笑着接下去。“何况，难道这么点小事，也要劳烦你亲自露面吗，我的王？”
辰皇一看着他，感激又感动。然而当涂倾墨还在感受这气氛的时候，辰皇一面色突的一变。“墨墨，我听说九尾可男可女，在碰到决定终身的人之前是不会定性别的。不如……我就委屈一下，你跟我凑一对吧？”
面对辰皇一的星星眼和身后已经露出来的左右摇晃狼尾，涂倾墨满脸黑线。
帐子外，一片静籁。一个身影被一只手提着衣领丢出来，跟着一声淡然冷漠的“滚出老子的帐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辰皇一摆好表情，转身刚要求请，眼前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就飞了过来。“唔……”辰皇从脸上扒拉下来一看，是件黑色的外套。辰皇一拿在手里捏了捏，又看看帐子里那一抹烛光映出来的身影，装作负气的背过身去，但显然是在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辰皇一低头又摸摸衣服，笑了。阿墨总是这样，心口不一……讨厌的家伙。
辰皇一拿过衣服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满是涂倾墨身上独有的淡淡清香。辰皇一“嘿嘿”一笑，抖开衣服就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大摇大摆走了，哼着小曲。
“墨墨身上好香啊，哈哈哈！”
帐子里，那个故作赌气的身影一个趔趄，烛火禁不住狠狠晃动了一下。
“啊，墨墨。冬天了，好冷啊！”辰皇一打了个冷颤，拽了拽毛茸茸的衣领，将两只手所在怀里。他尽量把自己钻进衣服里，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暖起来一样。
涂倾墨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同样穿着暖暖的衣服，然而衣襟却开着。寒风凛冽中，披散的墨发同风纠缠在一起，映衬着大雪飞扬的白银，显得如诗如画。
辰皇一止不住的哆嗦，他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看着涂倾墨敞开的衣襟以及鬼魅的黑发，“墨墨你不冷吗？”
涂倾墨眼风横过来，淡淡说一句：“不冷。”
“唔……”辰皇一低低呜咽一声，不动声色向涂倾墨那边蹭了蹭。偷偷看一眼他的脸色，然后，再蹭一蹭。涂倾墨蹙眉，有些不耐烦：“干什么？”辰皇一“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然后倏地一变，辰皇一凭空消失。再一看时，涂倾墨的领口处有一团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露出小半截在外面，还在一扭一扭的扭动着。涂倾墨脸色一沉，十分不爽的将手伸进领口，一把把那截东西揪住用力拽出来。那东西吃痛，尖叫一声甩开，旋即露出它的头来，是一直狼！
小狼顶着一张天真可爱无害的脸，看着涂倾墨，讨好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他的下巴和颈窝。涂倾墨满脸黑线，奋力向后仰去想要避开，然而小狼扒着他不妨，他退一下，小狼就进一下。肉肉的小爪子巴着他的领口，毛茸茸的一丛大尾巴不住的左右欢快摇摆着。
“辰皇一！”涂倾墨是在是无法忍受，大吼出声，带着隐忍的怒气。小狼听他这么大吼，被吓得一个激灵脖子缩了回去。它低低呜咽着，垂着脑袋，尾巴也掉下来，两只黑溜溜的眸子溜溜转着不时偷偷观察涂倾墨的反应。
涂倾墨黑着脸看着他，“你说你作为一族之王，怎么就没点儿王的样子？你化个原形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化作幼崽的样子？骗谁呢？你怕冷不会回屋子里去烤火吗？干什么往我怀里钻？”
“呜呜……”小狼，哦不，辰皇一垂头丧气的呜咽着，很是可怜的模样。涂倾墨看他这幅德行，不由得口气也软了下来，这颗心和满腔的怒火也都烟消云散，怎么都气不起来。但是他可不想就这么承认，于是就堵着气不说话。
“呜呜。”辰皇一低低叫着，似乎知道错了。他瞄瞄涂倾墨的脸色，然后试探着用头拱拱他，见他没什么不悦的神色，辰皇一很是兴奋地用爪子巴拉巴拉他的衣服，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分分地趴在涂倾墨的怀里。他看似没什么防备，然而那双竖起的耳朵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涂倾墨看着他蜷缩的背影，还有那紧张竖起的双耳，叹了口气。毛茸茸狼耳微微动了动，然而埋在两只前爪里的头却仍旧深埋着。“阿一，你怎么就这么粘人呢……就不能有点儿作为狼的自尊么！”
“唔……可是墨墨的怀里比较舒服啊。软软暖暖的，还很香。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冷，不像我，总是觉得难过。”于是涂倾墨的脸又黑了一黑。然而看辰皇一那样极度依赖的小小身子，他又犹豫了。辰皇一喜欢以这样弱小的姿态出现，这样依赖着自己，其实他的内心，也和这小小的身躯一样，需要温暖，需要依赖，需要人保护的吧。
还需要这样弱小的身躯背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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