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玄武门之变(六)
玄武门的硝烟总算散了,可空气里那股烧焦的味儿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怎么都散不掉。
祭坛被水冲过,汉白玉的缝里还渗着暗红的血印子。
常巾显那老贼的碎尸被拖走挫了灰,郑慕玄父子下了天牢等死,大宋那帮使团也被“客气”地请了出去,带着一份能把人噎死的国书。
京城看着是稳了,可这稳当底下,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杨府书房。
烛火一跳一跳,映着杨南天那张沟壑纵横却依旧锐利的脸。
腰上的伤裹好了,可连日的厮杀加上失血,让这位老帅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惫。
“…皇后这次下手够狠,”杨南天声音低沉沙哑,“郑家、谢家,连根拔了,牵连进去的人头数都数不清,朝堂上直接空了一大片。”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杨洛身上,“她提拔了一批没根底的寒门,补上了缺,看着公平,实际上……全捏在她自个儿手里。”
“洛儿,你这次九死一生,揪出常巾显,护住苏婉儿,功劳不小,可功高震主,最忌讳的就是太扎眼,现在的皇后……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咱杨家帮衬的太子妃了。”
杨洛沉默着给祖父续上热茶,他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却反复响着常巾显死前那恶毒的诅咒。
“爷爷,常巾显临死前说的……”杨洛嗓子有点发干。
杨南天抬手打断:“疯狗乱咬,不必全信。但无风不起浪,皇后这次杀得人头滚滚,肯定有漏网的恨得牙痒痒。南边宋人确实在调兵遣将,常巾显勾结宋国,他的同党说不定还在通风报信。这就是皇后急着催我回南边的原因之一。”
他放下茶碗,沉吟道:“洛儿,这京城,现在就是个大火坑!皇后虽然没明说,但把你留在刑部,意思再清楚不过。查案,是你的护身符,也是你的紧箍咒,记住,往后行事,以‘稳’字当先!谢崇山的案子,常巾显的案子,都盖棺定论了,别再往下深挖。你的锋芒,得收起来!”
杨洛心头一凛。祖父的话直指要害。皇后需要他这把快刀,但绝不会让刀失控,更不会让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常巾显那句遗言,像根毒刺,不仅扎在皇后心里,也悬在他杨洛头顶。
“孙儿明白。”杨洛沉声应下。
“至于苏婉儿…”杨南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她身份定了,是长公主,住进了长乐宫,自有皇后悉心照料,你和她…隔着宫墙万丈,身份天差地别,过去的种种,该放下了。皇后绝不会允许她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尤其是…我们杨家的。”
杨洛没吭声,眼前却闪过苏婉儿被带走时那惊恐无助、一步三回头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害怕,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期盼?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放下?说得轻巧。
长乐宫,偏殿。
烛光昏黄,照着苏婉儿苍白失神的脸。屋子是挺华丽,可冷冰冰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她住在这里,有宫女伺候,吃穿不愁,却像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殿门紧闭,窗户外头影影绰绰,全是侍卫的影子。
“公主,该用药了。”一个板着脸的老宫女端着药碗进来。
苏婉儿木然地接过药碗,那股冲鼻的药味儿熏得她胃里直翻腾。
她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眼神空洞。自从被“请”进这长乐宫,每天都要喝这碗味道怪异的“安神汤”。
开始以为是治伤的药,可身上的伤早结痂了,这药却一天没断过。
“这药…还要喝多久?”她鼓起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宫女眼皮都没抬,语气冷硬:“娘娘吩咐了,公主受了惊吓,需得长期调养。药,不能停。”
苏婉儿的手抖了一下,心神受惊?这药喝了就昏昏沉沉,脑子像塞了浆糊,以前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
她使劲儿想静心庵的事,想常巾显那张吓人的脸,想杨洛救她时的眼神…可这些画面都碎成了渣,像隔着一层雾。
反倒是宫女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的话越来越清晰——“娘娘仁慈,护着公主呢…过去的事儿苦,忘了才清净…安心养着,外头的事儿别打听…”
这药…有问题!
苏婉儿心里猛地一咯噔,这不是安神药,这是让她忘事儿、让她变傻的药!
是皇后要彻底抹掉她的过去,把她变成个任人摆布的长公主!
恐惧像条冰冷的蛇,缠紧了她的心。她盯着那碗药,像盯着毒药。
不!不能喝!不能忘!忘了就什么都没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连杨洛……她仅剩的那点自己就彻底没了!
手一抖,“哐当”一声,药碗摔在地上,漆黑的药汁泼了一地,像条不祥的黑蛇蜿蜒爬开。
“哎哟!”宫女惊叫一声,脸立刻拉了下来,“公主!您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娘娘亲赐的好药!来人!赶紧再煎一碗来!”
苏婉儿看着宫女阴沉的脸,看着地上那滩刺眼的污迹,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反抗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她“腾”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放我出去!我要见皇后娘娘!我不喝药!”她拼命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音带着哭腔和从未有过的尖利。
“公主!您失仪了!”宫女厉声呵斥,两个粗壮的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苏婉儿纤细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放开我!”苏婉儿拼命挣扎,眼泪涌了出来,“你们要害我!那药有毒!”
“公主疯了!胡说八道!”宫女脸色铁青,对太监吼道,“快!扶公主回去躺着!药好了立刻送来!娘娘有旨,务必让公主安心静养!”
苏婉儿被硬生生按回冰冷的床榻,挣扎全是徒劳。
她看着宫女冷漠的眼,看着太监毫无表情的脸,听着殿外侍卫纹丝不动的脚步声,一股透心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金碧辉煌的长乐宫,比静心庵那地窖更坚固、更让人绝望。
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流下,她闭上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杨洛…救我…
杨府,夜。
杨洛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长乐宫那点模糊的灯火,心里七上八下。
祖父的警告还在耳边,可苏婉儿那惊惶无助的眼神,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少爷。”林穗儿轻手轻脚进来,脸上带着忧色,“柳青姐托人捎了个信儿出来。”
杨洛猛地转身:“柳青?她怎么样?苏小姐呢?”
柳青作为苏婉儿的贴身丫鬟,也被“安排”进了长乐宫。
林穗儿压低声音:“柳青姐说,她人没事,但看管得严,传信儿难。只说…只说苏小姐进宫后,天天被逼着灌安神药,人越来越没精神,今天打翻了药碗,哭喊着说药有毒…要见皇后…结果被宫人硬按住了…现在…看管得更严实了…”
“安神药?有毒?”杨洛愕然一股寒气瞬间窜遍全身。
“笃笃笃。”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杨府的一个老仆,捧着一个看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包袱进来,神色恭敬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少爷,刚才府门外来了个小叫花子,塞了这个包袱,指名交给您,说…说是故人托付。”
杨洛皱眉接过包袱,入手很轻,他挥手让老仆和林穗儿退下,关上房门,迅速解开包袱。
里面没有信,只有三样东西:
一块半旧的素白绢帕,带着点淡淡的脂粉香——正是苏婉儿在静心庵被关时常用的那种。
一束用红绳捆着的、早就干枯发黄的野菊花。
一个特别小、只有指甲盖大的陶土小人,捏得挺糙,但勉强能看出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模样。
杨洛的心往下一沉,绢帕是苏婉儿的!野菊花…南山黄菊佳?
常巾显最后逼问曹斌时,曹斌吐露的关于儿子下落的线索!寄奴尤未还…寄奴?这陶土小人…难道就是“寄奴”?
“寄奴”不是地名,是人!
是曹斌那个被掳走的儿子的小名这束干枯的野菊花,就是“南山黄菊”的印证!
有人用这种方式,把曹斌儿子下落的线索,连同苏婉儿的求救信号,一起送到了他手上。
是谁?谁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从长乐宫弄出苏婉儿的贴身东西?
又是谁,知道曹斌儿子这条绝密线索?
这个人,就是常巾显死前提到的“不止我一个”的同伙吗?他(她)送来这些东西,是示好?是威胁?还是…另有所图?
杨洛拿起那束干枯的野菊花,手指捻过脆弱的花瓣,又拿起那个粗糙的陶土小人“寄奴”,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线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再次被串了起来。
指向那个藏在暗处的同谋,指向被囚禁的苏婉儿,也指向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关键人证——曹斌的儿子!
表面的平静下,更大的暗涌,正悄然翻滚。
窗外,皇城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长乐宫那点灯火,在无边黑暗里,显得格外孤寂,格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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