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最危险的猎场

杨洛的目光放在桌面的三样东西上——素帕、干菊、陶俑。

窗棂上跳动的烛火，将他拉长的影子扭曲地映在墙上，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

“南山黄菊佳，寄奴尤未还……”  曹斌临死前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这束干枯的野菊，就是“南山”的证明，陶俑小人“寄奴”，是线索的实体。

而苏婉儿的绢帕……这是求救的信号。

杨洛眼神微凝，这送东西的人，心思太深了。

既点明了曹斌儿子的关键下落，又用苏婉儿的贴身之物，把杨洛绑在这条船上。

这是赤裸裸的利用，也是精准的要挟，想救苏婉儿？先找到“寄奴”？

而“寄奴”这条线，很可能直指皇后也想掩盖的秘密，直指常巾显口中那“更大的乱子”！

“少爷？”门外传来林穗儿带着担忧的声音。

杨洛迅速将东西包好，塞进书架暗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进来。”

林穗儿推门进来，小脸还带着后怕：“府里…都查过了，没见着生人，那小乞丐…门房说丢下包袱就跑没影了，天太黑，根本看不清脸。”

意料之中。

杨洛点点头，语气低沉：“穗儿，天亮后，你亲自去城南凝香斋旧址附近转转，重点留意卖野花、做泥人玩具的小摊贩，或者…带着小孩乞讨的妇人，小心点，装作闲聊，就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一个叫‘寄奴’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模样，特征…就说左手腕内侧可能有个红色胎记。”

这是曹斌儿子唯一可能被外人知晓的特征，他赌送信者不会捏造。

“寄奴？胎记？”林穗儿虽然不明白，但立刻用力点头，“好！穗儿记住了！少爷放心！”

“千万小心，别露痕迹。”杨洛再次叮嘱，这行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却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长乐宫，夜色更深。

苏婉儿从一阵撕裂般的头痛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又是那种感觉！

无数只手在脑海里撕扯，要把重要的东西硬生生剥离出去，晚膳后那碗“安神药”的药力，凶猛得可怕。

她蜷缩在冰冷的锦被里，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白天打翻药碗的反抗，换来的是更严密的看管，那个年长宫女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有目光在无声地监视着她。

“不能忘…不能忘…”她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对抗着药力带来的混沌。

破碎的画面闪过，静心庵潮湿的地窖，尚云扭曲的脸…然后，是温暖的书房，一盏热茶递过来…递茶的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那是…杨洛的手！

杨洛！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脑海中的迷雾。

随之涌来的，是他飞身挡箭的身影，是他宽阔的肩背挡在自己身前，还有他低沉的声音：“别怕，我在。”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

是他！

一直是他在保护她！可现在，她被囚在这金丝笼里，被灌下忘却的毒药，他…他还会来吗？

绝望中，一个疯狂的念头滋生。

她不能等死！她要留下痕迹！留下只有他能看懂的痕迹！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苏婉儿颤抖着摸向枕下。

那里藏着她白天偷偷留下的一小块点心。

她掰下一点酥脆的外皮，在冰冷的床沿内侧，用指甲沾着点心碎屑，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强烈的执念，艰难地刻画起来。

线条歪歪扭扭，模糊不清，她画不出完整的画，只能竭力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简笔的、像小山包一样的图案。

南山！是南山！

她记得那束干枯野菊的样子，记得曹斌嘶喊的“南山黄菊”！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与杨洛有关的线索！

最后一笔刚落下，殿外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婉儿心脏骤停，慌忙缩手进被中，紧紧闭眼装睡，心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脚步声在榻边停下，是那个年长的宫女。

冰冷的视线在苏婉儿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床榻四周。

月光下，床沿内侧那点微不可查的白色碎屑痕迹，几乎与深色的木头融为一体。

宫女的目光似乎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伸出手，替苏婉儿掖了掖被角，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黑暗中，苏婉儿紧闭的睫毛剧烈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这微弱的信号，如同风中残烛。

杨洛…你能看到吗？

翌日，刑部。

案牍堆积如山，全是叛乱牵连的卷宗。

杨洛埋首其中，看似专注，心思早已飞远。

曹斌案的后续审讯报告摊在面前，口供详实，条理清晰，坐实了通敌叛国之罪，但对“影先生”的追查却戛然而止，只以“线索中断，疑为宋国高级间谍”草草结案。

“断得真干净。”杨洛心中冷笑。

皇后需要曹斌的死来震慑朝堂，更需要“影先生”这个虚无的替罪羊来转移视线，掩盖可能存在的内患。

常巾显的“同党”警告，绝非虚言，这卷宗，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遮羞布。

“杨大人。”一名书吏恭敬地呈上一份火漆密函，“内务府转来的，皇后娘娘亲阅后批转刑部存档。”

杨洛接过，密函是秦尚宫的字迹，例行奏报太平长公主近况，措辞滴水不漏：“…公主殿下凤体渐安，然前番惊吓过度，神思倦怠，尚需静养，御医每日请脉，进奉安神汤药，殿下服用后颇见安眠之效…宫人侍奉尽心，长乐宫内外安靖…”

“安神汤药…颇见安眠之效…”杨洛捏着信笺的指节微微发白。

冰冷的字句背后，是苏婉儿无声的挣扎与沉沦，皇后的“照拂”，是比锁链更可怕的牢笼。

他强压怒火，将密函归档，抬眼看向窗外，日头西斜。

穗儿那边，不知可有消息？

黄昏，杨府后门。

林穗儿像只受惊的兔子溜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少爷！有…有消息了！”

她喘着气，压低声音，“我在凝香斋后巷一个卖泥哨的老婆婆摊子旁蹲了好久，跟旁边几个小乞丐混熟了…有个小丫头说，前些天，确实有个生脸的男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附近转悠过！那男孩看着呆呆的，不怎么说话，左手老缩在袖子里…小丫头跟他玩泥巴时，好像瞥见他左手腕子上…有一小块红红的，像被烫过！”

杨洛的心猛地一跳！红色印记！年龄也对上了！

“那男人什么模样？后来去了哪里？”

“小丫头说记不清脸，只记得那人穿着灰扑扑的褂子，像个跑腿的伙计，说话声音很低…后来…后来好像往城东‘平安里’那边去了！她就见过一次，再没见着。”

平安里？京中三教九流混杂的贫民窟，藏个把人太容易了，线索虽模糊，却如黑暗中的萤火！

“做得好，穗儿！”杨洛眼中锐光一闪，城东平安里…范围依旧大，但不再是毫无头绪，凭借杨家在京中的关系网，未必找不到。

“还有。”林穗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点心碎屑，夹杂着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粉末。

“这是…柳青姐姐托人悄悄递出来的，说是…说是从苏小姐床榻边扫到的…柳青姐姐说，苏小姐她…她好像偷偷在床边画了什么，被宫人发现后抹掉了，她就偷偷藏了这点碎屑…”

杨洛接过布包，捻起一点粉末细看，又凑近闻了闻——糕点碎屑混杂着…极细微的墙灰？

南山黄菊…陶俑寄奴…床沿的白色痕迹…平安里…

碎片在杨洛脑中飞速旋转碰撞！一个轮廓逐渐清晰：有人在利用“寄奴”这条线，将他引向平安里！

而苏婉儿，在绝望中用仅存的方式呼应着这条线索！这绝非巧合。

是求救，也是指向！那个神秘的送信者，长乐宫内的传递者，甚至那个卖泥哨老婆婆无意间看到的人…构成了一条极其隐秘危险的联络线！

目的，就是让他杨洛，去平安里，找到那个可能掌握着惊天秘密的“寄奴”！

风险巨大！

这很可能是陷阱，是皇后或者隐藏更深者抛出的诱饵。

但…这也是救出苏婉儿、揭开“更大的乱子”的唯一希望！

杨洛霍然起身，走到窗边。

暮色四合，皇城笼罩在灰紫阴影中，长乐宫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犹如蛰伏的巨兽。

他仿佛能听到那高墙之内，苏婉儿无声的哭泣和绝望的呼唤。

“备马。”杨洛吩咐道：“去城东。平安里。”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猎场。

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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