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第285章 万勰帝遗书
第285章 万勰帝遗书
大将军府前,三重军阵人马皆寂。
銮舆一到,阵列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士兵们无声地向两侧退避,让出一条直通府门的宽阔通道,动作整齐划一。
吕家军的副将早早就翻身下马,率领将士单膝跪地,头颅深埋,虽看不清眉眼和神情,姿态和语调却已谦卑至极:“恭迎太后!”
将士们齐声喊道:“恭迎太后!”
銮舆缓缓向前。
桑落急切地在军阵中搜寻。
她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昭懿公主还活着,也不确定他若知道自己认贼作母近二十载,会有怎样的心情。
终于,她的视线落在一道血色身影。
晏珩——
只见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一身红衣在灰暗的天色下异常灼目,墨发被那枚熟悉的木簪紧紧束住。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死死地盯着刚刚挑开珠帘的昭懿公主!
桑落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她太了解他了。
那身红衣,就是他在绝境之中活下去的信念,若他发现自己这二十年都背叛了那件红衣,会怎样?
信念一旦崩塌,会怎样?
她不敢想。
晏珩。
桑落向前了一步,却被身边的黑衣人禁锢住。
隔着重重兵器,她的目光与他相接。
千年寒冰一般的眸子里,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柔软。
那瞬间的温柔,如同坚冰上裂开的一道细缝,让她足以窥见冰封下涌动的暗流。
晏珩——
稳住心神。
切勿冲动。
我们一起杀了她
桑落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颜如玉已挪开了视线。
他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几步,在銮舆前勒住缰绳。黑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白气。他翻身下马,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地,头颅低垂,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带着一丝颤抖的嗓音,叫人摸不透究竟是激动,抑或是其他:
“义母——没想到,您还活着!”
昭懿公主端坐銮舆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尘埃中的颜如玉。她精心敷粉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的弧度。
当真是一把漂亮的好刀。
磨了多年的刀。
“哦?”她拖长了声调,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慵懒和审视,“我看你长本事了。见了我的玉牌也不听话。”
颜如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迅速放松。他抬起头,脸上已换上恭敬的神色:“义母明鉴!孩儿当初以为是孔嬷嬷假传号令,故而一再试探。孩儿对义母绝无二心!”
“试探?明明是冲关一怒为红颜。”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被架着的桑落,如同看一件用来炫耀的战利品,“喏,你的心肝宝贝,给你带来了,毫发无损,这下可放心了?”
“多谢义母体恤。”他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想要走向桑落。
“站住!”莫星河闪身挡在颜如玉面前,眼神阴鸷,“凡事当以义母为重!桑落自有旁人看护!”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诚不欺我啊。”昭懿公主缓缓说道。
“孩儿不敢。”颜如玉后退几步,躬身说道。
昭懿公主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大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吕芳呢?”
“在里面。”颜如玉侧身让路,“她大势已去,府中只剩几十名禁卫。”
莫星河没有轻信他的话,勾勾手指,让几名黑衣人进去查探,确定没有埋伏,又下令让府外的禁卫尽数撤到东侧,着人看管起来。再躬身挑帘,扶着昭懿公主下了銮舆。
昭懿公主站定在吕府门前,抬头轻蔑地看了一眼门楣上的牌匾,整了整衣襟,昂首跨过门槛。
院内。
余下的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紧握刀柄,眼神警惕地盯着昭懿公主等人。
数百名黑衣人一拥而入,迅速将禁卫包围,生生逼出一条路来。
院中的百官皆面无人色。
“皇……皇后娘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昭懿公主,“您……您不是……薨逝了吗?这……这究竟是人是鬼?!”
莫星河上前冷眼看着众臣,扬声说道:“太后驾到,众臣还不跪下?”
太后?
是了。
先圣已亡七年有余,圣人登基,始终不曾奉吕芳为太后。
吕芳即便执掌大权,日日听政,却也只偏得一个“太妃”的名号。
先圣一向忌讳母壮而子弱,百官也一直压制后宫,扶持圣人。如今太妃未除,死去多年的皇后,不,太后,再次出现了!
圣人不过七岁。
芮国危矣!
更何况——
一名礼部的官员猛地跳起来,指着昭懿公主身上那件明显僭越帝制的袆衣,气得胡子直抖,“竟敢身着帝王袆衣!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此乃……”
一道尖厉的鹤唳声响起,黑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直取向那礼部官员,
“噗嗤!”
那名慷慨激昂的礼部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多出的一个孔洞,鲜血正汩汩涌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晃了晃,栽倒在地,浑身开始抽搐起来,挣扎片刻,手和脚以诡异的姿势弯曲着,没了声息。
有臣子立刻认出了那声音,惊诧地喊道:“鹤喙楼!她不是太后!怎能有起死回生之人?分明是反贼!是妖女!”
昭懿公主眯了眯眼:“聒噪!”
另一道黑影再度袭向那臣子。
不过眨眼功夫,那臣子极其痛苦极其扭曲地倒在血泊中。
“杀——”
周围的禁卫怒吼着与眼前的黑衣人搏斗起来。可他们哪里是鹤喙楼的杀手对手?
黑衣人们是蓄势待发多年的箭矢,每一个杀招都演练过千遍万遍,他们的身影飘忽不定,手中那淬毒的鹤喙锥,精准而致命地刺入禁卫的心脏。
“呃啊——!”
“保护……”
惨叫声和怒吼声此起彼伏,仅仅几个呼吸间,数十名禁卫已尽数倒地,抽搐着没了声息。
黑衣人们身形一晃,悄然退回昭懿公主身侧。只有掌中漆黑无光的鹤喙锥滴着血珠。
整个庭院瞬间陷入凝滞。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百官都吓得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再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昭懿公主不禁摇头轻笑:“几年不见,这宫里的禁卫,怎么愈发像纸糊的了?真是不堪一击。”
她迈出脚,踩过血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身后留下一串血色的脚印。
见正堂的门紧闭着,她沉声开口:“吕芳,你不敢出来见我么?”
莫星河正要示意黑衣人上前将门撞开,昭懿公主却抬手制止:“毕竟是太妃,给她一些颜面。”
门依旧未开。
昭懿公主看向跟随在身后的颜如玉:“颜如玉,你侍奉太妃多年,你去请她吧。”
颜如玉垂首应是,几步上前,刚要推门,那门吱呀一声,大开。
正堂内,白烛高烧,香烟缭绕,立着一块牌位,上书“大将军吕蒙之位”。
太妃吕芳,一身素缟,端坐在堂中的主位之上,身边站着身着素衫的顾映兰。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带着连日的疲惫和哀伤留下的苍白痕迹,眼角有细微的皱纹,鬓角甚至可见几缕银丝。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平静无波,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盛装华服、顶着浓妆、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下走来的昭懿公主。
那目光,没有昭懿公主期待的惊恐、绝望或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悲悯的平静。
她的视线,在昭懿公主那身刺眼的九龙四凤袆衣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向她脸上厚厚的、掩盖不住枯槁的脂粉,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疯狂野心和嫉恨的眼睛上。
昭懿公主也同样凝视着她。
只觉得她与桑落那句“雍容华贵”毫无关联,心生快意,掩嘴笑道:“妹妹怎的如此苍老了?莫非是颜如玉伺候得不好?”
“他很好,说起来,还要感谢昭懿公主将他送到哀家身边,替哀家办了不少事,”太妃抬起手,指向身边的座位,“坐。”
见昭懿公主纹丝不动,太妃抬起眼眸:“你一定在想,哀家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的。”
“想来是颜如玉在床笫之间,说漏了嘴。”昭懿公主懒懒地跨进屋子,一身金色龙凤在这满是白幡的屋内,显得格外刺眼,“男人,都这个德行。”
太妃摇头。
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放在身边的案桌上,向前推了几分,再轻轻敲了敲。
“先圣弥留之际,曾写下一封遗书,说是给昭懿公主的。哀家起初还不敢相信,前朝的公主,何以还会活在这世上,毕竟当年大荔亡国时,皇族尽皆伏诛。”
昭懿公主看向那封信:“我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
“是啊,昭懿公主好本事,本该和亲乌斯藏,却半途逃脱,隐姓埋名多年,又化身做盘盘国的公主入京和亲,成了芮国的皇后。”太妃一字一句地说道,“先圣驾崩,你又假死脱身,时隔七年,你再出现在此,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昭懿公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踏着堂内冰冷的地砖,一步步走向太妃,“吕芳,你问我意欲何为?我当然是来——复仇!”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毒,在肃穆的灵堂里回荡:“为我大荔国死去的万千臣民复仇!为那些被你芮国铁蹄踏碎的骸骨复仇!为鹤喙楼里每一个被仇恨扭曲、在血泪中挣扎的孩子复仇!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待昭懿公主话音落下,太妃扯了扯嘴角:“我都快死了,你何必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我今日何不说一些知心话呢?”
她抬起眼:“你说复仇?什么样的复仇,能让你委身于灭国仇敌的床榻十余年,为他生儿育女?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你伺候他于病榻,直至驾崩,都不曾亲手取他性命?”
“住口!”昭懿公主如同被踩中尾巴的毒蛇,猛地厉喝!一股尖锐的晕眩感毫无预兆地袭来,伴随着那该死的、仿佛就在她颅骨内响起的“喔喔喔——”鸡鸣声。
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那幻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阵阵心悸。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
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昭懿公主的脸上重新挂上掌控一切的倨傲笑容,对着太妃道:“呵,我在宫中那些年,究竟是逍遥快活,还是舍生取义,今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若无我数十年运筹帷幄,忍辱负重,何来今日的局面?”
昭懿公主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莫星河!”
“在!”莫星河立刻上前。
昭懿公主下巴微抬,示意去取那封遗书。
莫星河眼中戾气一闪,身形如电,太妃根本来不及抗拒,信就被取走。但电光火石之间,莫星河心中已经百转千回,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取太妃咽喉!
这一下若抓实,必是喉骨碎裂!
一道红影横插而至。
颜如玉抬手格开了莫星河的致命一击,巨大的力道震得两人各退半步。
“颜如玉!”莫星河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好,好得很!当真是靠不住的玩意儿!”昭懿公主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刚才还对桑落关心备至,转眼间,又为了这个老妇对自己人出手?”
颜如玉挡在太妃身前,手握成拳,微微垂首:“义母息怒。孩儿并非要护她。只是这信尚未验明真假,不如留她一命,待验明信件,再处置不迟。”
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昭懿公主眼中怒火翻腾,试图从中颜如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找出一丝破绽。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算是默许:“哼!拿信来!”
莫星河恨恨地瞪了颜如玉一眼,双手奉给昭懿公主。
昭懿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和那隐隐作祟的幻听,撕开了那泛黄的信封。
信纸被缓缓抽出。
“周怡,见字如晤。”
一见那熟悉的笔迹,昭懿公主的身体微微一震,捏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至死都不会认错,确实是他的亲笔。
周怡是她的本名,是她尘封多年的过去。
而他居然早就知道?!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朕近日龙体羸弱殊甚,咳疾频作,竟至呕血,且幻象纷扰,神思昏聩。吴奇峰黯然摇头,直言朕时日无多矣。
此数日卧于榻上,朕常忆起初见卿时之景。彼时卿跨骏马,何等英姿飒爽。
不知卿展读此信时,可是策马而来?然朕私心揣度,以卿之骄傲,定是意气风发而至。想来卿已替朕成那未竟之愿……”
信,只有半封。
昭懿公主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太妃:“剩下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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