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粉墨登场
“躲开!”
“窸窸窣窣……砰!!”
寒冬腊月,当北方百姓都在屋中躲避寒冷,以柴火取暖的时候。
南方的某地密林中,十几个身穿粗麻短褐的汉子挥动着沉重的斧头,却刚刚将一棵十余丈的古樟树砍伐拽倒,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如他们这般的伐树小队多达百支,每队负责一片区域,几乎每隔十几个呼吸便能看到远处密林有树木被砍伐倒下。
“直娘贼的,以前倒是不曾想过,可以如此痛快的砍伐这些树木卖钱!”
“哈哈哈,要某说,果然还是李都督有远见,开荒不仅能赚得土地,还能赚得大钱!”
“徐三郎,汝数年前可不是如此说的……”
“滚滚滚,莫要让某彼其娘之。”
“哈哈哈哈……”
密林内的这十余名汉子爽朗笑出声来,其中一人背上背着旌旗,写有“贵州屯田折冲府”等文字。
此地是贵州,并非黔中道的贵州,而是岭南道的贵州(贵港),也是岭南道为数不多的几块平坦之地。
此处平原,坐落于贵州与浔州之间,尽管地势平坦,但由于二州人口不过万余,因此根本无法开发。
自洪武元年迁入数十万人进入岭南道后,李阳春便令刘松、张归霸、张归厚等人带兵围剿岭西群蛮,耗时三年才将盘踞浔、贵二州的群蛮剿灭并招抚。
从洪武四年开始,张归霸与张归厚继续带兵向西围剿群蛮,而刘松则是坐镇浔贵二州,率十余万屯田折冲府的屯兵开始对这块宝地进行开发。
如今是洪武八年腊月末梢,也是刘松奉命开发浔贵的第五年。
经过五年时间的开发,浔贵二州主要的七个县城外都被开发,两县之间成片的树林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退。
密林外,被大火焚烧过的焦黑土地铺展在伐树屯兵的视野中,没有半点绿色,有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屯兵。
近万人在这片焦土上劳作,他们虽然如同蝼蚁般渺小,可却尽着各自的能力,承担相应的责任。
男人们用铁镐刨出深埋的树根与石块,女人带着孩童们跟在后面,将碎石拾取装入背箩中,等到背不动了便将背箩放到不远处的牛车上,换取空的背箩继续拾取石块。
焦土四周,数百名身穿甲胄,手持火绳枪与弓箭、步槊的甲兵正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密林,既是防备猛兽,也是防备那些貌似被围剿干净的群蛮。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密林中会不会冒出数百上千的群蛮朝屯兵杀来。
“王阿耶!这树能做什么啊?”
伐树小队的汉子们擦着额头的汗水,年纪略小的人询问着队伍的领头,领头的四旬汉子则是笑道:
“这樟树木质坚硬,又耐腐蚀,可以用作造船、家具和雕刻。”
“这棵树若是炮制好了,耗费些力气运往钦州,起码值十贯。”
“岭南树贱,若是在江南,这棵树起码值十五贯。”
“十五贯?!”青年倒吸了口凉气,他虽然是屯兵,但却是岭南本土百姓,不知道这些树木的价值。
倒是除他以外其他因为战败被俘后,发配到岭西成为屯兵的汉子们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这么一棵,某等每个人才能分到二十钱,这也太……”
青年人想说什么,那领头的汉子却爽朗道:“莫要多想了,二十钱已经不少,某等只管砍伐,又不管炮制和押运,每日砍个十二三棵便有二三百钱,中原可寻不到这么好的差事。”
“可某听那些行商说,中原富贵得紧……”
青年人尴尬笑着,对内其他人闻言忍不住大笑:“富贵是富贵,却不是某等这般人能享受的富贵。”
“昔年某等当兵做卒时,每年也不过到手二十余贯,若是去了州治、道治的消金窟,勉强也就享受两日富贵罢了。”
“辛辛苦苦操演,朝不保夕的过着日子,每年也不过二十余贯。”
“如今屯田伐树虽然辛苦些,但每年却能存得个三十余贯,日子总归比在中原时好些。”
“没错,屯田府内还有社学,免了家中孩童的束脩,如此好的日子,放在曾经可看不到。”
眼见众人越聊越多,领头的汉子便打断道:“好了,今日不过伐了两棵硬木,先将划给某等这片林子中的硬木都砍伐再说吧。”
见领头汉子这么说,其余人也纷纷闭嘴,开始搜寻硬木并开始费力的砍伐。
原本这些砍伐的树木都是留在原地,但自从三年前李阳春在钦州、广州等地以都司名义置办了不少家具和造船厂后,岭南道的木头便都有了去处。
这些伐树的屯兵,原本砍伐树木没有什么补贴,也是后来李阳春提出给伐木的屯兵补贴工钱。
硬木每棵每人补贴二十钱,软木十五钱,较好的紫檀、黄花梨等树木则是五十钱。
只是伐木虽然赚钱,但屯兵们却不能全年伐木,还需要照料屯田。
此外,岭西蛮荒却也不是说说的,鬼郅吸血吸得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将人吸血致死。
每年适合伐木的时节,也只有十月初到来年正月元宵这三个半月的时间。
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老手能赚个二十余贯,新手也能赚个十余贯。
论起日子自然不差,如果加上屯田折冲府发出的俸禄,以及他们屯田税后的产出,赚个三四十贯并不困难。
正因如此,从三年前开始便有许多百姓开始踊跃报名加入岭南道的屯田折冲府。
这种情况,岭南道也算独一份,毕竟境内水路众多,方便运送木料,且迁入岭南的许多百姓都有门手艺傍身,加上中原对质地好的家具和木料着实紧缺,所以才造就了如今的盛况。
在这寒冬中,屯兵们不断砍伐树木,然后奋力在树木倒下的地方挖掘滑沟,用树木的枝干在滑沟内铺设滑道。
待做完这一切,沉重的树木通过滑道滑到山下,紧接着便被那些屯兵中经验老道的木匠根据质地品种不同,利用滚木将这些树木运往就近修建的木仓内阴干或窑干。
尽管树木被砍伐下来,但依旧需要等待数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能运往就近的钦州贩卖。
这些木仓内的树木都需要登籍造册,派快马发往都司衙门,此处也不例外。
随着年关将至,各屯田折冲府内木仓和屯田的情况也被送抵广州,而身为岭南道都督的李阳春,自然需要将其过目。
“七百多座木仓,这些木头若是卖给江南的船监或制成家具贩卖北上,起码能收获二十几万贯,都督府能拿到最少十五万贯,来年买耕牛的钱便有了。”
都督使司衙门内,相较几年前更为成熟的李阳春如此说着,而在他手下当差的袁袭也笑道:
“今岁开辟荒田五十四万余亩,且又新置三处屯田折冲府于岭西,想来明年垦荒还能再创新高。”
“这些都是国公您的功劳,想来陛下知道后会十分高兴。”
大汉开国后,李阳春得封越国公,是以都督使司上下皆称呼他为国公。
对此李阳春并未阻止,毕竟他本就是国公,而对于袁袭的这番说辞,他个人也十分受用。
他治理岭南已有十年,如今岭南人口近三百万,耕地近两千万亩,许多曾经的土官羁縻州,如今都成为了流官治理的直州。
这份功绩放眼全国各处都是相当值得赞耀的,他没有理由在自己人面前还要自谦。
“在陛下面前,还是需要自谦些的。”
李阳春说话间提起手中毛笔,表情庄重的在奏表上缓缓落笔,而袁袭也不敢出声打扰。
一刻钟后,随着李阳春提笔放在旁边的笔架并长舒口气后,袁袭才继续开口道:
“田州(百色)的平原已经清理了三万余亩荒地,明岁应该能继续清理出更多的荒地。”
“若是不出意外,洪武十一年便能变为熟田,产出数万石粮草用作军需。”
大汉日后将会收复大礼的事情,虽说普通百姓并不了解,但西南各司高官却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李阳春才没有着急离开岭南,而是准备继续治理岭南,等待收复大礼后再调往他处。
“大礼毕竟割据数百年,想来需要威名赫赫者坐镇,才能在战后好好治理。”
“如今南边的情况,也只有巴川郡王(张武)和国公您能坐镇此处。”
袁袭说着自己的分析,毕竟大礼之地容易割据,也只有张武和李阳春值得皇帝信任。
对此,李阳春则是坦然道:“不论陛下如何安排,某只管照做便是。”
他拿起桌上已经墨迹变干的奏表,抬手递给了旁边的书吏,随后便见书吏拿着奏表走出了衙门。
见他如此坦然,袁袭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反倒是他继续开口道:
“等大礼平定后,汝暂不可着急,等某将北边局势打探好了,再想办法保举汝入京城为官。”
“是……”
李阳春太熟悉刘继隆了,自己的这位老师,如今大汉的天子可并非一成不变的老好人。
如果契丹与奚部和大礼都被讨平,那大汉四周将再也没有能威胁到大汉的势力。
李克用、李思恭不过跳梁小丑,渤海、新罗更是冢中枯骨。
在外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恐怕自己这位老师便要将刀刃对内了。
“双手持刀,一刀对外,一刀对内……”
李阳春脑海中浮现出昔年在临州时,自己这位老师所说的话,原本平静的情绪不免有些焦虑。
在他焦虑之余,自岭南北上的快马也在紧赶慢赶中闯入了洪武九年的新春,并在三月中旬抵达了洛阳。
对于李阳春在岭南的成绩,这自然是值得侧目的,便是连内阁中都有不少讨论。
“近年来,也只有黔中和河南、淮南能与越国公相比了吧?”
“却是不能如此比较,岭南之地多树林瘴气,越国公只用了十年时间便开垦了八百多万亩荒地,岭南百姓也从洪武二年的二百四十万增长至如今三百万,这些都是越国公的功绩。”
“物尽其用,越国公倒不愧是天子门生。”
“第一批临州大学学子中,也只有同谷郡公(高述)等寥寥数人能与之相比了。”
“确实……”
偏殿内,敬翔等七名内阁大学士将李阳春的奏表传递查阅,纷纷发出了感叹。
在他们感叹之余,偏殿外也响起了刘继隆的声音:“有挈彪的奏表?”
七人闻声,当即先后起身走出偏殿,来到正殿并将奏表递给了西门君遂,由西门君遂转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奏表翻看,爱不释手的笑道:“如此功绩,倒不负他的威名。”
在他这么说的同时,张瑛也站出来作揖道:“恭贺陛下,若是以此复垦速度,今岁冬至前,天下田亩应能突破三百万顷。”
“嗯……”刘继隆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对于耕地突破三亿亩他并不惊讶。
隋唐两代开荒得到的耕地在六七亿亩,如今虽然已经抛荒,但抛荒的耕地只会长出野草和树木,而不会长出石头。
野草树木生长出来后确实难以清除,但随着人口不断增加,就中原那点树木还不够百姓劈柴烧。
人口越多,耕地便越多,大汉人口既然早已突破四千万,耕地突破三亿也实属正常。
思绪此处,刘继隆想到了北边的契丹和奚部,不免缓缓起身,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舆图。
敬翔等人见他如此,目光也随着他背影看向了舆图。
由于这份舆图是刘继隆令人绘制,因此它囊括了亚洲、欧洲和大半个非洲。
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地域,制出来倒也不算惊世骇俗,只是令人不由感叹精美罢了。
在这舆图上,大汉虽然足够庞大,可东北方向始终有些瘦小。
契丹与奚部所占据的燕山及辽河地域,仿佛就是压在大汉脖子上的屠刀,随时能落下切断河北与辽东的联系。
“今岁河东、河北应是丰年,调两道各州常平仓粮往妫州、檀州、营州而去,三州军仓尽皆蓄满粮秣,以便大军随时北征讨伐。”
“另催促河南、淮南两道海运军粮二十万石北上辽东开州,以便开州入冬后击契丹于辽水之南。”
刘继隆这些话,倒是有有寇可往,汉亦可往的意味。
过往冬季,尽皆是契丹与奚部南下入寇,而今刘继隆却要辽东随时准备在冬季出兵,渡过辽泽去攻打契丹。
出兵因地制宜,河北面对燕山的山高林密,理应在春季或秋季动兵,而辽东想要攻打契丹侧翼,只能在入冬后辽泽结冰,走辽河进攻契丹侧翼。
他的安排,基本决定了大汉将在春季动兵,准备耗费整整一年时间和契丹交锋。
“各军的御寒之物,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准备的如何了?”
刘继隆转身询问,负责军事的谢瞳连忙作揖:
“去岁关西产出四百万斤纯棉,衙门征得八十万斤,另采买一百二十万斤,用钱十二万五千余贯。”
“关内、河东、河北等处十五万新旧兵卒均有棉袄两套,棉被两床、棉鞋两双。”
“去岁所收棉花,也正在赶制为棉袄棉被,七月便可制成并运抵辽东,各发两套。”
经过十六年的推广,棉花在关西大地上已经产量颇丰,但由于其保暖良好,许多商贾都前往关西采买,以至于价格居高不下。
一斤棉花绒在八十几文钱浮动,而两套棉衣棉裤及棉被棉鞋则是需要二十斤左右的棉花。
这些年关西产出的棉花,衙门基本都会采买大半,用于制成棉衣棉裤及棉被并发给边军将士。
“边兵所穿着棉服棉袄若有破损,如何解决?”
刘继隆闻言继续询问,谢瞳则是继续开口道:“此前数载,棉花产出每岁倍增,待今岁秋收,朝廷可收、买棉花四百万斤,明岁则更多。”
“兵部、户部与五军都督府岁议,以三年发棉袄、棉被及棉鞋各二,旧棉被服鞋均不收。”
“今天下正兵五十一万,州兵十八万,南兵用棉只北兵半数。”
“经有司衙门拨算,每岁需调三十万贯做三军御寒衣物被褥采买。”
新增三十万贯的支出,这对于刚刚获得佐渡银矿的大汉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只有御寒的衣物准备好,汉军才能适应更艰苦的环境。
此外,百姓也可以通过兵卒身上的衣物来了解棉花,继而推广棉花种植。
“去岁安西、北庭产出棉花几何?”
刘继隆想到了西域的棉花,谢瞳闻言恭敬道:“安西、北庭自洪武四年播种棉花起,至今不过六载。”
“去岁安西、北庭所收六万余斤,产出约在三十余万。”
朝廷对棉花也是十税二的税率,所以用税率来反推算是比较方便的办法。
三十余万斤棉花,差不多也就是两万亩左右的种植地。
按照棉花留种不断扩种的速度,大概五年后便能有四十几万亩的面积。
只是西域人口不足,张淮深应该无法按照棉花留种的速度来扩张。
饶是如此,只要有个二十几万亩棉花,每年的经济产出都在三四十万贯,再加上丝绸之路的商税,养活西域那三万兵马已经不难了。
想到此处,刘继隆便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内阁这七位大学士。
“敕令,以安破胡为燕北招讨使,斛斯光为燕北招讨副使,节制河东、河北、辽东三司兵马于明岁讨伐契丹、奚部,收复燕山以北的汉家旧地!”
“臣等遵旨……”
敬翔等人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刘继隆下达军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
战事再度燃起,这对趋于安定的北方会有不小的冲击。
汉军出兵燕北的季节就那么几个,不管是什么时候出兵都需要民夫,而民夫被征募后,家中的耕地就只能交给老弱妇孺。
这对大汉的经济还是有不小冲击的,但若是能讨平燕北的契丹与奚部,哪怕只能将他们赶到更北方去,这对河北、河东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接旨后迅速前去南衙与三省六部的官员接洽,一道道政令不断下发。
随着快马不断出入洛阳,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到大事发生。
河东、河北、河南以陆路、运河及海运的方式,将后方仓储将满的粮食调往了前线的妫州、营州、檀州和开州等地。
二十余万民夫的征募和调动,还有那一车车粮食不断北上的情况都在百姓的眼皮底下进行着。
世界上从不缺唯利是图的人,契丹与奚部及李克用、李思恭等人,只是在次月便得到了消息。
四月末,李克用相邀李思恭前往室韦山南部游猎,数千胡骑将室韦山南部重重包围,而李克用也与李思恭在此重逢。
李思恭的年纪比李克用大,如今他三十有五,李克用却不过二十有六。
“刘继隆恐怕要对契丹与奚部用兵,我们怕是无法东进松漠之地了。”
二人碰面,李克用便率先开口,李思恭虽然料到了相邀自己是为了说这件事,但还是不免道:
“若是不前往松漠,某便只有北上了……”
他的话令李克用身后的周德威、康君立皱眉,只有盖寓依旧面色如常。
两漠虽广袤,但中间却被满是戈壁沙漠的瀚海隔绝,只有室韦山两侧及漠北,亦或者西北的杭爱山及金山能游牧。
李思恭此言,无疑是要与李克用争抢室韦山西侧的草场,但李克用并未如曾经那般莽撞,而是沉着气道:
“黠戛斯在内乱,汝若是愿意继续助某,胪朐河(克鲁伦河)的草场可有汝一席之地。”
胪朐河作为俱伦泊通往狼居胥山的河流,其两岸的草场自然不用多说,但如今黠戛斯内战,贸然参与其中,并在事后驻牧胪朐河两岸,这显然是李克用试图将自己作为西部屏障。
不过即便李思恭十分清楚,他却并未拒绝:“好!”
见他应下,盖寓露出果然的表情,而李克用也调转缰绳道:“今日猎些好东西,夜里再度歃血盟誓!”
“好!”李思恭也没有多多说其他,而是调转马头带着部下离去。
双方各自散开,而盖寓、康君立及周德威三人则是紧随李克用。
周德威沉默寡言,康君立则是开口道:“黠戛斯虽然被刘继隆重创,然依旧有三十余万众,而某等与党项联手不过十万众,麾下最多不过三万兵马,这……”
他显然认为眼下不应该得罪黠戛斯,但盖寓却摇摇头道:
“刘继隆野心勃勃,如今收复辽东两年有余,今岁又不断调动粮草,显然是要征讨契丹与奚部。”
“等他收拾了契丹与奚部,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对付我大唐与陛下了。”
如今李克用自称唐主,虽然没有称帝之实,但亦有称帝之名。
盖寓称呼李克用为陛下,李克用并未阻拦,而康君立则是继续道:
“话虽如此,但是以我大唐与党项之力,恐怕……”
“这点盖寓已经想到了。”李克用打断了康君立的踌躇,直接说道:
“等待刘继隆讨击契丹与奚部时,某便出手收拢那些逃亡漠南的契丹与奚部百姓,为某所用。”
“更何况黠戛斯虽号称三十万控弦之士,但在某看来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予某甲骑八千,即可纵横大漠……”
李克用这番话有些夸张,但黠戛斯确实因为内斗而实力变得虚弱不少。
只要李克用找准办法,想要收拾逐一击破正在内乱的黠戛斯,这并不难。
难点在于,刘继隆收复了契丹与奚部后,恐怕接下来就是要收拾他们了。
想到此处,李克用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经营的那些耕地和城池,并将目光投向盖寓。
“好不容易开垦出这么多耕地,如今又要抛弃,某宁愿战死也不愿意继续逃亡。”
面对李克用这番意气言论,盖寓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愤慨,只能安抚道:
“漠北苦寒,我军可来去自如,而汉军却不能。”
“刘继隆雄才大略不假,可人力有穷时,他如今年近半百,又还能强撑这天下几年?”
“待到他死去,那些后嗣之人难道还能如他这般雄才大略吗?”
“陛下只需要安心等待,日后即便无法再入中原,也能雄踞漠北,另立北朝。”
盖寓这话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李克用手中没有半寸中原土地,何以能称呼为北朝?
这点李克用也知道,但盖寓的话还是让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想到此处,他深吸口气,策马取出弓箭,随后张弓搭箭朝远处正在逃亡的野鹿射去。
野鹿中箭后栽倒,而李克用则是策马来到野鹿身旁。
此时它倒在地上,腹部起起伏伏,更有眼泪从眼睛流出。
李克用没有半点犹豫,张弓便将它射死当场,同时调转马头对周德威三人道:
“某尚不过二十六,还有机会返回中原……”
“陛下英明!”
三人毫不犹豫的奉承起来,紧接着便跟随李克用继续向室韦山深处策马游猎而去。
在他们与李思恭再度达成联盟的时候,相比较他们,速度稍慢的契丹也得到了情报。
“驾!驾!驾……”
五月中旬,矮山与草原河流交相呼应,形成美丽画卷。
近万牧民在此地驻牧,分散四周,而矮山上则是扎着庞大的帐篷,足够容纳数十人在其中饮酒吃肉。
此地是燕北的木叶山,也是契丹传统的核心放牧区,契丹遥辇氏可汗的驻牧地。
契丹遥辇氏可汗之位已经传至第九任,如今在位的可汗是遥辇钦德,人称痕德堇可汗。
遥辇钦德虽然是契丹的可汗,但他手中权力并不大,这主要源于契丹的八部联盟制度。
契丹分为八部,各部推举可汗作为联盟首领,并推荐夷离堇作为八部的军事首领。
可汗由遥辇氏家族世袭,但实际权力受各部制约,而夷离堇掌握兵权,名义地位在可汗之下,实际权力却高于可汗。
这种局面下,遥辇钦德虽然顶着可汗的名头,但什么事情都需要与八部交代,同时还得看夷离堇是否同意。
好在这几年随着契丹几次入寇大汉失败,当代夷离堇的权威也遭到了质疑,这让遥辇钦德的地位得到了些许提高。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得知大汉有征讨燕北的动向后,他立马就召集了八部首领。
眼下除了迭剌部,其余七部首领已经抵达了木叶山的牙帐,只剩下迭剌部的首领,也是当代的夷离堇还没到。
“迭剌敌辇还没到吗……”
牙帐内,身为契丹可汗的遥辇钦德高坐帐中,他年纪三旬左右,容貌隐在貂裘阴影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帐外。
帐外,草原上的风卷着草屑呼啸吹来,将帐前的九斿白纛猎猎作响。
数百名身穿扎甲的甲士站在帐外,目光不断在草原上搜寻。
渐渐地,远处出现了数百道身影,吸引到了帐外这群甲士的目光。
在他们的注视下,数百道身影越来越近,熟悉的旌旗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夷离堇来了!”
帐外的呼喊声响起,使得遥辇钦德呼吸微滞,片刻后又再度恢复均匀呼吸。
不多时,随着马蹄声渐渐平息,牙帐外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道挺拔的身影迈步走入帐内。
其余七部首领与遥辇钦德的目光齐刷刷投来,只见三道接近六尺的身影与五尺左右的身影渐渐清晰。
迭剌部三兄弟,敌辇、述鲁、撒剌的便是那三道高大的身影,他们长相粗犷,浓眉长目。
跟在他们身旁的是十岁出头的少年,少年年纪虽然很小,长相普通,可目光却大胆的在七部首领和可汗身上扫视,令人不快。
“敌辇参见可汗……”
三十多岁敌辇单手按胸向遥辇钦德行礼,只是不等遥辇钦德开口,他便挺直脊背,直接走向了左侧首位。
那是夷离堇的位置,也是长期由迭剌部掌握的位置。
面对敌辇的这番姿态,不少首领纷纷皱眉,而楮特部的首领则是忍不住开口道:
“敌辇,这样的地方,带着娃娃前来,你是瞧不起我们吗?”
遥辇钦德没有打断,似乎准备看看这场好戏。
只是面对众人的打趣,敌辇却将那少年人拉到自己面前,让他肆无忌惮的扫视众人,同时笑道:
“这是迭剌部未来的勇士,我的侄子啜里只。”
“以后他会帮助契丹入寇大汉,让契丹继续变得强大!”
敌辇的话令众人不爽,但七部首领并未与他见识。
“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见无人挑衅敌辇,遥辇钦德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刮过骨缝,冷而锐。
众人见状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投向遥辇钦德,而遥辇钦德也直接开口道:
“汉人在调动粮草,并且征募了二十几万民夫。”
“他们已经收拾了渤海,现在恐怕要开始对付我们了。”
遥辇钦德的这番话,宛若平地惊雷,令所有人纷纷露出凝重之色,帐外更是议论纷纷。
敌辇见到遥辇钦德故意营造这种氛围,他当即便打断道:
“这里不是汉地,他们的火炮沉重数千斤,轻易无法移动,来到草原上只会成为累赘。”
“只要他们敢来,我可以保证木叶山下的水草会更肥美!”
敌辇自信满满的说着,可遥辇钦德却与他针锋相对:
“如果真能如此最好不过,只是我们要和他们交战,还需要足够多的豆子来喂食马匹,但过去几年我们南下一无所获。”
“如果夷离堇愿意的话,也许可以带诸部勇士去北边,从室韦手中抢来足够的畜生和粮食。”
遥辇钦德这番话,几乎是在敌辇伤口上撒盐,毕竟谁都知道契丹这几年在敌辇的带领下几次入寇不成,还因此死伤了上万人。
几次计划失败,不仅使得契丹内部受创,更是令奚部质疑起了契丹是否衰败。
敌辇自然知道因为这些事情,许多人对自己产生了不满,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
“汉人手中的火器厉害,渤海在辽东的三万精锐不到四个月就战败,我们数年死伤近万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大不了向他们称臣,等他们势衰后再继续抢掠他们就是。”
敌辇这番话也是其余七部头领的心里话,毕竟契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中原强盛则老老实实的互市,中原势衰就不断入寇劫掠。
如今中原强盛,低着头臣服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哼!”
遥辇钦德见敌辇如此,冷哼道:“大汉可不准备接受我们的臣服……”
他随手将桌上的一封信递了出去,在场之人都是契丹贵族,基本能看懂简单的书信内容。
正因如此,这封信的内容很快便被众人所了解,而内容正是遥辇钦德向大汉投降臣服的请求。
在他们看完后,又有新的一封信被递出,而这封信则是斛斯光派人送来的书信。
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那就是八部贵族尽数迁往洛阳,部众打散迁往辽东、淮南、河南等处。
“狗杂种……”
见到斛斯光的要求,敌辇率先开口用汉话骂了出来,随后看向遥辇钦德。
“大不了我们先北上,等入冬再南下。”
他提出躲避汉军兵锋,可遥辇钦德却冷哼道:“渤海增加了扶余府的兵马,你觉得他们想怎么做?”
渤海国虽然与大汉有仇,但如今毕竟臣属大汉,而契丹与渤海的仇恨更为浓重,哪怕没有大汉下令,渤海也会主动出兵去试图截断契丹后路。
“渤海不足为惧!”
敌辇并未把渤海放在眼底,他担心的只有汉军。
不止是他,其它七部的头领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们已经尝过了汉军火炮、火绳枪的厉害。
自从汉军将火炮搬上城头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攻破过一座城池和关隘,能抢掠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想到这里,七部头领心中纷纷回想起了那些死在汉人手中的本部族人。
“先撤去北边的彻彻儿山,等到入冬后,再大军南下和他们纠缠,只要纠缠到大雪封了燕山,他们必死无疑!”
敌辇的话引得不少人纷纷颔首附和,这让遥辇钦德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妒忌。
明明他才是大汉,可现在他却只像个传递消息的仆人,仿佛敌辇才是契丹的可汗。
他攥紧拳头,眼神冰冷扫视所有人。
“既然觉得我说得对,那就这样做。”
“汉军出兵后,我们就举族北迁彻彻儿山。”
“好!”
七部首领纷纷开口附和,敌辇则是略带挑衅的看向遥辇钦德:“可汗,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商量好就行……”
遥辇钦德阴沉着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商量好了,那就按照商量好的去做,我就不送你们了。”
敌辇闻言轻笑,笑容有些轻蔑,随后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其余七部首领见状,哪怕先前觉得敌辇有些目中无人,但现在还是跟随着他离开了牙帐。
在他走后,遥辇钦德拳头攥紧,眼神阴沉。
与此同时,随着敌辇走出,七部头领与他寒暄几句后便各自离去。
迭剌部的敌辇等人也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本部驻牧之地返回。
只是在返回的路上,沿途都没有开口的啜里只突然开口道:
“阿鲁(伯父),我觉得钦德不会一直看着您带领迭剌部这么强盛下去,他不是个大气量的可汗。”
“哈哈哈哈哈……”
敌辇听着自己侄子的话,忍不住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听听,连迭剌部的小勇士都看出了钦德的小气。”
述鲁、撒剌的纷纷露出笑容,其中撒剌的则是看向自家儿子:“他是个小气家伙。”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啜里只摇摇头,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他的气量太小,今天被阿鲁这样欺负,恐怕会生出事端。”
“事端?”敌辇侧目看向自家侄子,满意道:“这个词不错,是上次掳来的汉卒教你的?”
“嗯。”啜里只点点头,敌辇则是咋舌道:“那些汉卒确实很有学问,没想到大汉的皇帝会让这些有学问的人充当兵卒。”
面对敌辇的这番话,啜里只点头道:“像他们一样有学问的人还有很多,这兵卒只是在军中学了三年的书写就能如此有学问,汉人果然是了不起的族群。”
“他们的火器太厉害,或许我们北上后没有必要南下,可以在北边待着,等汉人接受我们投降,我们再假意臣服,卧薪尝胆。”
啜里只的话令敌辇慢慢收起笑容,他摇摇头道:“我们可以撤往北边,可我们撤走了,汉人就会跟上,一追一逃,我们会越来越虚弱,就像中了箭的鹿,最后只能死在北方。”
“哪怕我支持你,其它七部也不会愿意留在北方的。”
敌辇的话说完,啜里只便沉默了下来,而敌辇则是对他的弟弟撒剌的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
撒剌的轻笑回应,而啜里只则是开口道:“阿鲁,我想取个汉名。”
“汉名?”敌辇错愕,但片刻后他就摇了摇头:“随便你吧。”
啜里只点点头,而他父亲撒剌的则是询问道:“你想叫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啜里只沉吟片刻:“我听说汉人都有姓名和表字,我想自己取。”
“我们是迭剌部,迭剌部发祥的地方是“世里”,世里和汉话里的耶律很像,那我的汉姓就叫做耶律,名字就叫做亿。”
“亿可以是安定,也可以做十万,我希望日后我能让迭剌部有十万勇士,那样我们就不用担心被人驱赶了。”
“嗯!”敌辇满意点头,他很喜欢这个姓名,紧接着继续询问道:“表字是什么?”
“表字是本名以外所起的名字,表示德行或本名的意义。”
耶律亿解释着,敌辇闻言点头,而撒剌的则是询问道:“汉人的表字是长辈给起的,你的表字就让我给你起吧。”
“额赤格(父亲)想给我取什么表字?”耶律亿开口询问,眼底有几分好奇。
撒剌的见状笑了笑,看着远处广阔的草原,脑中灵光一闪。
“我们是契丹人,契丹人的表字和汉人不能一样,你已经有了汉名和汉姓,那表字就得让人知道你是契丹人。”
“你的表字……就叫做阿保机吧”撒剌的笑着说出了他给出的表字。
耶律亿闻言低声呢喃:“阿保机、阿保机……”
念了几遍后,他只觉得这个表字很有意思,眼神渐渐明朗,随即笑道:
“好!以后我就叫做耶律阿保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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