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收获七百块，循衣摸炕
称肉仍在精细明确地进行着，牛有铁因为思绪纷乱，连着记录了一阵子，最后几次的时候，李卫国喊他看称，他都心不在焉的，草草觑一眼了事。
李卫国便读了重量，牛有铁机械地记录下。
剩下最后两头狼，牛有铁也没再主动帮忙去抬，他时不时往圈羊窑门口瞅一眼，眼眸中尽是担忧和好奇。
突然想到什么，莫名地问牛黑军，“牛胡来人呢？”
“在那窑里哩。”牛黑军指了指他身后，亮着手电筒的窑说，同时一脸好奇。
“我是说，他在弄啥？”
“弄——”
牛黑军略一停顿，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牛胡来他达喊牛胡来挖窑墙，用挖下来的干土，压羊粪着哩。”
“哦。”牛有铁回过头，又陷入了沉思。
正这时，牛黑军突然小声地提醒道：“哎，哎，四达，你看......牛胡来他达来了。”
牛有铁又一下打起了精神，回过头去看，发现牛富贵此时正大步流星往他这儿走来，牛胡来远远跟在他父亲身后，掌着手电筒，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父亲的身影，被手电筒的光拉的长长的，上半身已跟牛有铁身子重合。
几乎在眨眼功夫，牛富贵就来到了牛有铁跟前，牛有铁下意识赔笑，向他打招呼，“阿叔，叔，您，您——”
他没有说下去，一开口，竟语塞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但牛富贵并未搭腔，而且，还有些冷漠地瞅了牛有铁一眼。
然后，等他儿子跟过来，便开口指拨道：“快，放麻利些，把这些柴禾拾掇起来，放回柴堆去，回来了，再把这些胡基搬回窑里去，明年开春了拿来补炕墙。”
“嗯。”牛胡来应下，勤快地跑去做了。
紧跟着，牛富贵又急的满院子张望，仿佛是在检查有无遗漏的活儿。
看儿子动作迟缓，他一着急，就直接用脚，帮儿子把散乱的柴，一脚一脚地拢到一起。
另一边。
肉已经称完了，李志强撂下抬杠，拍打肩膀上的土灰，惬意地嚷道：“终于完了，把人骨头都压散架了。”
李卫国微微一笑，开玩笑道：“下苦的活你弄不来，就给咱拿脑子算账，我检查狼皮去。”
李志强笑了笑，得意地应道：“算账小菜一碟。”
随即，便挥舞指尖，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李卫国则走到狼皮堆前，微微俯身，一张张捡起，借手电筒的光检查起来。
所谓检查，他主要是看枪眼儿大小，及稠密程度，以及一些钝器的伤口，当然还有毛色，这些都是评价一张狼皮的关键指标，与此同时，一边用手一扎一扎地测量其尺寸。
一番检查后，李卫国不是很满意，也不是很失望，汇报工作任务似的，对牛有铁说道：“这些狼皮之中，四张中型皮，六张大皮，一张幼皮，每张皮上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总之，这些皮，只有两张中型皮，和一张大皮，能按合作价收，其余都得折价。”
牛有铁应付似的“哦”一声，并未呥价，潜意识里觉得对方说的话没错。
与此同时，他大脑中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些不好的事。
“志强，你算出来了没？”李卫国回头看着儿子，说道：“来，拿来我再过目一下。”
“算出来了。”李志强说，拿着算盘和账本走了过去。
李卫国简单瞄了一眼，感到很满意，接着便说道：“你再加两个68块钱，中型皮的价格。”
“嗯。”李志强麻利地加上了。
“嗯，再加一个98块钱，是大皮的价格。”
“加好了。”
“好，再加，折价后，中型皮价格30块，共两张。”
“嗯，好了。”
“还有，大皮40，共五张，还有一张幼皮，15块，都加上去。”
最后几句，他说的很快，但李志强仍是奋笔疾书，一个不漏地记在账本上，在此过程中，他还快速将所有数字加起来，算出了结果。
“达，一共是717块5毛钱。”李志强说道。
“哦，这么快就算出来了？”李卫国惊讶道，满眼泪是对儿子的敬佩。
这时，一旁的牛黑军听的是一脸惊讶与羡慕，心说这么多钱，都能给他娶两个媳妇了，他在乎的是钱数。
与此同时，牛富贵也听到，转身走了过来，目光空洞地盯着李志强手中的账本，迟疑了片刻。
李卫国从儿子手中拿过账本，递给牛有铁，笑着道：“来，你看看，还有没有啥问题？没问题我现在把钱给你一结，弄完了你想方子给我把肉和皮装回车上去，我父子俩就拉回去了。”
“好。”牛有铁应道，接过账本，本能瞅了牛富贵一眼，然后开始仔细地看起来。
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串串冷冰冰的阿拉伯数字，不过字体看着还算舒服，是用极生动的草书写就，牛有铁一看就心生喜爱，忍不住想把这一页撕下来珍藏。
皮：68x2+30x2+98+40x5+15＝509
肉：（31.2+28.7+32.1+29.3+43.3+48.2+46.3+49.8+46.6+44.3+17.2）x0.5＝208.5
账单一目了然，牛有铁一看就知道十一张狼皮一共卖了509块钱，狼肉拉通是按每市斤5毛钱算的，共卖了208块5毛钱。
单价虽然比他之前卖过的几回肉低了些，但牛有铁觉得也还算良心，毕竟人家上门来拉，还是在这大晚上进行，换了别家也未必会来。
随后，他没有再去一个个数字，仔细地加一遍，大概的浏览了一遍，就说：“没问题。”
事实上，浏览的时候，他几乎全是在欣赏李志强那优美的书法，他没想到，李志强记个账，都能把字写的如此飘逸，洒然，令人赏心悦目，一番浏览，他心情都好了。
正这时，牛富贵突然跨前一步，不含感情地说道：“还有我胡来的三头狼哩。”
“有，有哩。”牛有铁急忙道。
说完，他想到李卫国父子算账时，没有区分开哪些是牛胡来的，于是便决定拉通算平均值。
即：717.5÷11×3=195.6元
为不破坏那优美的文字，他把账本交给李志强，让他帮忙算出了这个结果。
然后他拿着账本，对牛富贵说：“叔，你胡来三头狼一共卖了196块6毛钱。”
说着，想拿给牛富贵看，但牛富贵似乎不很在意，象征性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急的忙去了。
牛有铁深吸口气，没再管他，随后，拿了钱也没急着给他，紧跟着，他便和他侄子，以及李卫国父子俩，一起搬运肉和狼皮。
几个人连着跑了三个来回才搬运完。
目送这父子俩驱车离开时，牛有铁又提醒了李卫国一句，“叔，明儿了甭忘了来拉羊肉？”
发动机声音太大，牛有铁都没听到对方是否回应。
随即，又匆匆忙忙往牛胡来家赶。
来到地院时，牛胡来又忙着收拾他家的窑，只见牛胡来举着嫁接的长扫帚，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借着地上要死不灭的火光，打扫窑顶的烟灰，忙的是挥汗如雨。
牛富贵像一名威严的将军，站在窑门口大声地指挥着。
牛有铁见状更加的感到莫名奇妙，牛黑军心里突然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指着牛富贵的腰部，小声地说道：“四达，你看，他纱布上在往下滴血。”
“哦？”牛有铁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牛黑军接着又道：“四达，他不知道疼吗？”
说着，忍不住走上前去，主动提醒牛富贵，说：“叔，你纱布上在流血。”
牛富贵“哦”了一声，不含感情道：“没事，不要紧。”
牛黑军“哦”了一声，回头看向他四达，一脸懵逼。
这时，牛胡来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头关心地问他父亲，“达，你伤口疼不疼？”他刚刚也听到了牛黑军所说的话。
“不疼，你赶紧扫，弄完下来，再把案板下面的老鼠窝堵一下，不堵，以后把你打下的粮食糟蹋光了。”牛富贵精神矍铄地道。
“嗯。”牛胡来乖顺地点点头，又麻利地操作了起来。
牛有铁正回头，往门洞子方向瞅着时（他急的在看坤坤回来了没有），牛富贵突然走了过来。
他笑着对牛有铁说：“牛有铁，我看你和我胡来关系好的，我胡来现在已经没羊放了，以后也没啥活路，我想让他跟你学打牲，不知道你同不同意，他力气大的很，人也老实，听话的很，打不了枪，就叫他跟着你，帮你背野物，干些下苦力的活也可以。”
说完，他颇期待地看着牛有铁。
牛有铁“哦”了一声，刚刚他都没听懂他的话，一直在想他对他笑的事，是的，刚刚他笑了。
“行不行？牛有铁。”牛富贵接着又央求似的问了一遍。
牛有铁想也不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牛富贵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又一脸渴求地说道：“你知道我胡来今年多少了？”
“多少？”牛有铁随口附和道。
“今年连象都十九了。”牛富贵略带调侃的口吻说道：“都到婚配年龄了，把人愁的，找不到对象么。”
“嗯。”
“我看你人缘好的，你看有这苗子了，给我胡来瞅一个，媒人钱该多少，就给多少，你放心，一分都少不了的。”
“这个——”牛有铁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我尽量帮你胡来瞅，你胡来看起来就是腿有些瘸，再没啥，不过你放心，能瞅到好苗子。”
说着，他发现牛富贵腹侧纱布上又连着滴了几滴血，“铛”的落到了地上，溅起血星子，黏到他的脚脖子上，凉飕飕的。
这时，牛富贵凑近牛有铁，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你不知道，四队有个姑娘，一直跟我胡来有来往——”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从门洞子射了进来。
牛有铁忙回过头，把手棚到额前，往那光源处瞅去，隐约间，他发现走来的人正是“坤坤”，他激动地喊道：“坤坤叔，你咋才来呀！”
“你啥时候来的？”坤坤好奇地问。
“来有好一会功夫了。”牛有铁说：“坤坤叔，你快来，赶紧，来给我富贵叔看看，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远远，看到牛富贵和他们站在地院里，一时间，“坤坤”都惊了一讶。
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来到牛富贵跟前，打着手电筒检查了一番伤口，眉头一紧，顿时上来了一肚子气，瞅了瞅周围，想训牛胡来两句，但见牛胡来不在场，就恼的没再说话。
紧接着，他立刻对牛富贵说：“好兄弟哩，你伤口都流血了，咋又跑出来了？快回去，躺下。”
牛富贵笑着道：“没事，我没事，伤口不疼，一点都不疼，烦劳长哥费心了。”
“坤坤”愣了一下，忙将手电筒的光往牛富贵脸上一照，顿时，眉头紧蹙，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袭上心头。
“来，你把脖子往我跟前倾一倾。”坤坤忙道。
他想给牛富贵号脉，牛富贵没有胳膊，因此只能在脖子一侧号。
牛富贵二话不说，把脖子伸了过去。
“坤坤”伸出三根手指，往牛富贵脖子一侧摸去，片刻后，他缓缓拿开了手。
“坤坤叔，咋样了？”牛有铁拾腿上前，关心地问。
“没事。”坤坤淡淡道。
牛富贵笑着道：“我就说没事了，伤口现在一点都不疼了，我将息些日子，估计，它自己就好了。”
说完，他又大步流星走进窑，继续指挥牛胡来干活。
这时，“坤坤”一把拉着牛有铁胳膊，走到一边，小声地道：“胡来他达快不行了。”
一听这话，牛有铁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他刚刚看到的种种迹象，都说明了，牛富贵是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呆了。
“坤坤”接着又问：“胡来他达，刚刚跟你说啥了没？”
牛有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大脑中还在迅速地回想着刚刚所发生的种种离奇事。
牛黑军接着就把牛富贵说过的话，简单地转述给了“坤坤”，“坤坤”听了点点头，没再搭腔。
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想到什么，率先走进窑，把桌子上的药具检查着收起来，装到了药箱里。
完了后，他站在一旁，一直等牛胡来忙完，然后他把他单独叫到了窑门外。
“胡来，你达病严重了。”坤坤凑到牛胡来耳边小声说道：“你现在赶紧准备，安排后事去，甭再一直听你达胡指拨了。”
牛胡来一听，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嘴里“嗯嗯哦哦”了两句，下一刻，就仿佛迷路了一样，双目茫然地环顾四周，腿软的，就快要站不稳似的。
事实上，他也在担心这事，没想，现在居然成真的了。
怕牛胡来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现实，“坤坤”赶忙跨前一步，轻拍牛胡来肩膀，安慰道：“胡来，听叔的话，想开些，你还年轻的很，才正是活人的时候。”
牛胡来点点头，不知不觉的，泪水喷涌而出，连着用袖子抹了三次都没抹完。
牛有铁见状，赶忙走过去，也开口安慰了几句，牛胡来才稍稍镇定了下来，把眼泪擦干。
正这时，牛黑军急忙走“坤坤”跟前，好奇地问道：“坤坤岁爷，你看！他在弄啥哩？”
他指着窑内的牛富贵，此时，他正站在炕边，不停用剩下的一点胳膊磨蹭着炕沿，仿佛在试图把炕席揭开。
这奇怪的一幕，瞬间，看的牛有铁心里都发慌。
“坤坤”轻叹了口气，然后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是循衣摸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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