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后续（一）

下午，族老会大厅。

厅内光线昏暗，气氛沉闷。

杨九狼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的木纹。

下方，各堂堂主分坐两侧，人人面色凝重，或垂首不语，或盯着地面出神。

此次山匪来袭，对杨家村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看到众族老已经到齐，杨九狼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

“今日议事，只为一桩。山匪来袭的后续。”

“先说抚恤，”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内务堂堂主杨坚身上，“杨坚叔，务必把此事落实到位。”

“是，族长。”杨坚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

“族长，诸位堂主。”他沉声开口，“按采猎小队成立之初所定章程，凡为护卫村寨战死者，其家属，可一次领抚恤银，一百两。”

“一百两？”三叔公杨剑黑猛地抬头。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光是他，五族老杨剑南和六族老杨剑北，两人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百文铜钱，而是一百两白银。

一个壮劳力在县城做短工，一年不吃不喝，也就能挣个五六两。

朝廷官军战死沙场，发到家里的抚恤，顶了天也就三四十两，还得是军官。

杨家村，给一百两。

之前定这规矩时，大伙都没当回事。谁也没想到，真会有山匪来，真会死人，真要拿出这笔钱。

这笔钱，足以让一户农家，瞬间从赤贫变为了富翁。

“族长……这……这是不是……太多了？”三叔公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在他看来，一条人命，哪怕是为了村子，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这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卑微和对财富的敬畏。

“多吗？”杨九狼反问，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就直接说道，“规矩，是我们族老会自己定的，不管多少？都得给。”

“族长说的没错，说好的一百两就是一百两。”武备堂堂主杨虎出来支持：

“要是没有丰厚的回报，谁会愿意每天拼了命地训练？敌人来袭时，奋不顾身地往前冲？若是没有强大的采猎小队，我们杨家村估计已经被灭村了。”

“这……”三叔公一怔，随即老脸一红，“族长说的是，是俺想岔了。”

他瞬间明白，这一百两是买命钱，买的是所有采猎小队员们的心。

“族长深谋远虑。”杨坚适时开口，“抚恤之事，关乎人心士气，断不可含糊。我还有一议。”

“杨坚叔，请讲。”

“我提议，三日后，在村中心广场，办一场‘彰功大会’。”

“彰功大会？”六族老杨剑北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又是个新鲜词。

“对。”杨坚点头：

“公开表彰此次守村有功的队员，尤其是战死的四位后生。这四百两抚恤金，还有受伤队员的汤药费、补偿金，要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敲锣打鼓地发下去！”

杨九狼闻言，暗暗点头。

杨坚，不愧当了这多年的里正，确实是个人才。

他知道，一百两银子，悄悄送到家属手里，和当着全村人的面风风光光地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前者是补偿，是义务。

后者是荣耀，是激励。

它会让全村人看到，为杨家村流血，不光能让家人衣食无忧，更能光宗耀耀祖。这种精神上的鼓舞和洗脑，有时候比银子本身更重要。

“这个主意好。”杨九狼点头，“就这么办。三叔公，这事你宣传堂来操办，务必搞得庄重一些，要让村民知道，我们族老会不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

“好嘞！族长放心！”

抚恤金的事定了下来，大厅里的气氛松快了些。

资源堂堂主，八族老杨剑封，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人，此时却开了口：

“族长，这伙山匪，是何来路？他们日后是否还会再来？”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心中悬着的一根刺。

来一次，就已经让杨家村损失惨重。如果接连不断地过来，那他们族老会公账上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赔的。

“是啊，族长。这些山匪敢来袭击咱们杨家村，咱们就去灭了他们的老巢。”杨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尽是杀意。

“他们是哪来的，不重要。”杨九狼摆了摆手，回道。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简易地图前。

地图上，杨家西村被圈在一个红圈里，周围是连绵的群山和零星的几个村落标记。

“杀了这三百人，山里还会冒出五百人。他们的名字是黑风寨，还是白云洞，有区别吗？”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红圈上，“问题，不在他们。在我们。”

“我们？”三叔公不解。

“族长说的没错，”杨坚出来帮杨九狼解释：

“我们有砖瓦房，他们住茅草屋。我们村子几乎天天能吃上肉，而周遭的村子还有人在啃树皮。

在这片普遍饥寒交迫的土地上，我们的富足，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原罪这词，他还是以前跟杨九狼交谈时学到的。

一番话，让刚刚还想着报仇的杨虎沉默了。

“那……那咋办？”三叔公同样也开始着急：

“莫非……要咱们把作坊关了？砖瓦也别烧了，纸也别造了，还跟以前一样，大家伙都回家种地，过穷日子。人穷了，就没人惦记？”

这话说出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他们骨子里还是安分守己的农人，富贵是好，但若是这富贵要用命来换，那还不如不要。

“关作坊？”商贸堂堂主杨富贵第一个不同意：

“三族老，你莫不是在说笑！这作坊一关，村里几百号人吃什么？喝什么？刚盖起来的房子，拿什么还族里的银子？”

“可不关，难道就等着下一波山匪来，把咱们都给屠了？”三叔公立刻反驳，他显然是被吓到了：

“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我宁愿回去过穷日子，也不想哪天睡着觉，就被人抹了脖子！”

“三叔公，你这话说的轻巧！”农经堂的五族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让吃惯了肉的嘴，再回去啃糠咽菜，怕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到时候，不用山匪来，村里自个就得先乱起来。”

族老们各持己见，吵作一团。

关，意味着倒退，意味着贫穷。

不关，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毁灭。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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