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制药（五）

苏晴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鲜味，在舌尖扩散。

这味道，像是把十年没洗的抹布和发霉的陈皮混在一起，又加了一撮土。

“此物……便是抑腐散？”她强忍着没吐出来，声音都有些发飘。

“没错。”杨九狼看着那点的淡黄色粉末，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激动：

“有了它，治疗刀箭之伤，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只有尽快研制出第三种药物，才能进一步确保伤者的安全。”

“定风素？”苏晴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它是不是比抑腐散更难研制？”

“难百倍。”杨九狼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你可见过……破伤之人？”

苏晴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见过。起初只是寻常伤口，数日后，牙关紧闭，口不能言，继而颈项僵直，身体向后弓起，最终……窒息而亡。其状惨烈，非人力可回天。”

“定风素，便能预防这种症状的发作。”杨九狼说道。

“那此药该如何炼制？”苏晴问得直接，“若真有如此神效，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把它给弄出来。”

看到对方这么急切，杨九狼也不拐弯抹角，将001提供的方案给说了出来：

“第一步，取毒。我们要先找到那股最精纯的「破风之毒」。

这种毒一般生长在土里，尤其是在那些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阴湿泥土，或生锈的铁器之上。”

“破风之毒？”苏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以毒入药，她懂。但从泥土里取‘毒’，闻所未闻。

“第二步，养毒。”杨九狼继续说道，“取来毒土，需以肉汤饲之，置于密封陶罐，埋于地下七日。使其毒性愈发浓烈。”

“第三步，试毒。”杨九狼的语气沉了下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们需要一头高大健壮的活物，比如……马。”

“马？”

“对。用特制的细针，将养好的毒，刺入马的体内。”

“那接下来呢？”苏晴一边听，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

“第四步，养抗。”说到了关键处，杨九狼放慢了语速：

“第一次注入的毒，量要极微，恰好能让马感到不适，却又不至于重病。待它自行恢复后，再注入第二次，剂量稍加。

如此反复，如同驯养烈马，不断试探它的底线，激发它的凶性。久而久之，它的身体里，便会生出一种专门克制此毒的物质，称之为「抗体」。”

抗体？

这个词虽然新，但苏晴作为大夫，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病人长时间连续吃同一种药物，体内就会逐渐生产免疫。

“最后一步，取药。”等苏晴记录完上面的步骤，杨九狼继续说道：

“待马对剧毒视若无物时，便可抽取其颈血。咱们只需用秘法，将其中的「血清」分离出来，便是「定风素」。”

血清……又是一个新词。

苏晴默默记下，

听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这套「养抗」的说法，看似天方夜谭，实则与她所知的医理，在最根本处，竟有隐秘的相通之处。

医书中有「以毒攻毒」的法子，民间也有「种痘」防疫的雏形，都是用微量的「毒」去激发人体的抵抗力。

但那些法子，零散、原始，且凶险莫测，全凭天意。

而杨九狼所言，却是一套完整、严谨，且可以控制的流程。

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药庐里格外清晰。

苏晴把本子翻回到第一页，她又从头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看得非常仔细。

取毒、养毒、试毒、养抗、取药。

这五个步骤，环环相扣，逻辑缜密。

她确信，这所谓的‘定风素’一定能够制作出来。

正看得认真时，

一阵急促的‘哒哒’小跑声从门外传来，随后便看到一个小身影冲了进来。

“爹爹，苏晴姨姨！”是杨小丫。

小丫头一手抓着个油光锃亮的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脸上糊得像只小花猫。

她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两个大人，“阿娘让你们过去吃饭啦。”

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苏晴被拉回来了思绪。

她放下手中的本子、蹲下身，掏出自己的帕子，小心地帮小丫头擦了擦嘴。

“慢些吃，莫噎着。”

她看向一旁的杨九狼，有些羡慕地说道，“你的命真好，有二娘那样好看的媳妇，还有小丫这般乖巧的女儿。”

这话，是真心的。

她今年已二十一，放在旁的女子身上，孩子怕是也能满地跑了。

可她前半生随祖父颠沛流离，后半生又困于匪寨，嫁人生子这等寻常女子的念想，对她而言，竟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但这话倒是提醒了杨九狼。

他让对方给他干五年的活，五年之后，苏晴就二十有六了。

在这早婚的古代，二十六岁的女子，就算姿色犹存，也早已过了最好的婚嫁年纪，成了旁人嘴里的‘老姑娘’，想再寻一门好亲事，难。

他看着苏晴，这女人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在关键时刻决定一个势力生死存亡的人才。

对于这种人，光靠关着、逼着，那是下下策。安居，方能乐业。

“以你的样貌和本事，想嫁个好人家，生个可爱的女儿，那还不容易？”杨九狼随口说道。

苏晴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如今不是被你困在迷雾谷吗？你让我如何嫁人？”

“也是，”杨九狼承认了这一点，“要不这样，我在峡谷给你也起一座四合院。你在这里成家立业，安安稳稳过日子。”

“给我起院子？”苏晴一怔，随即摇头，“我可没银子还你。”

她见过峡谷中那几座院子，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宽敞明亮。那样一座二进的院子，没个千八百两银子，想都别想。

“没银子？”杨九狼乐了：

“苏大夫，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你可知，就你手上那「清创液」和「抑腐散」，要是拿出去卖，能换回多少银子？一座院子，算得了什么？”

闻言，

苏晴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在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乱世，能救命的外伤药，其价值，堪比黄金。

“你觉得这峡谷如何？”杨九狼也不等对方回话，继续问：

“若是喜欢，我即刻便让人来给你量地动工。你住在此处，也方便我们日后研发更多的药物。”

苏晴沉默了，她抬眼望向不远的中心湖。

这里确实很美，环山傍水，宁静、淳朴、热情。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她回道，“只是……你不怕我带着药方……跑了？”

“我相信你不会？！”关于这点，杨九狼倒是很有信心：

“聪明人，会算账。跑了，你最多得几个方子，从此东躲西藏，一辈子不得安宁。留下来，你有用不完的银钱，能接触到你一辈子都学不完的医术和药方。”

这话，苏晴信。

光是近些日子接触到的东西，就已经让她受益终身。

“这样吧，”杨九狼拉过还在跟鸡腿奋斗的杨小丫，把她推到苏晴面前：

“你收我女儿为弟子，我给你盖院子和提供各种医学资源，如何？”

这世道艰难，让杨小丫多学一门技艺傍身也是好的，就算以后不出去行医赚钱，也能为自家人服务。

“收你女儿为弟子？”苏晴愣了愣，“以你的医术，何须我来教她？”

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这男人脑子里藏着一座医学宝库，自己教，岂不更好？

“我并不懂医术。”杨九狼回答得坦荡，“但我手中掌握大量医药方面的书籍，你若收我女儿为弟子，那些书籍我会毫不保留地提供给你。”

苏晴心动了，这正是她急切想得到的。

“好！”她不再犹豫，伸手在杨小丫头上摸了摸，“小丫这个弟子，我收了！”

小丫头啃着鸡腿，吃得正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经把她的童年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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