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釜底抽薪

孙得利去而复返，这次连轿子都没坐，是一路跑过来的，跑得浑身肥肉乱颤，上气不接下气。

那张胖脸上，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傲慢，全是火烧眉毛般的急切。

“钱老板！福公公！”

人还没到跟前，嗓子先喊劈了音，“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连滚带爬地挤到马车边，冲着刚下来的钱谭和福寿，二话不说，一个大揖就作了下去，那腰弯的，头都快杵到地上了。

“是孙某有眼无珠，冲撞了王爷派来的贵人！我该死，我该死！”

他嘴里念叨着，竟真抬手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两下。

那力道，听着有声，看着却不疼，态度是做足了。

钱谭都看呆了，这脸变得也忒快了点。他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看福寿。

福寿却跟没瞅见这人似的，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口：“孙大掌柜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北极星’庙小，可经不起您这样的大礼。”

“使得，使得！应该的！”

孙得利哪敢直腰，抹了把额头的油汗，指着后头一溜大车上的钱箱，满脸堆笑：“福公公，钱老板，这是两千两黄金的定金，一文不少！还请二位高抬贵手，我们天南商会是真心想跟贵号做生意！”

他嘴里把“王爷的贵人”换成了“贵号”，把“买方子”换成了“做生意”，话里的弯弯绕绕，钱谭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怂了，也是在探口风。

八成是被那位李公子给扔出来了，现在急着回来找台阶下。

钱谭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福寿那不咸不淡的腔调。

“孙掌柜，生意嘛，当然能做。只是，我们这玻璃，您也瞧见了，想要的人太多。这队都排到三个月后头去了。您这两百尺的货，恐怕……”

孙得利一听这话，脸上的肥肉都抽搐了一下。

等三个月？那黄花菜都凉透了！他今天要是办不成这事，回去可不只是交不了差那么简单。

“别啊，钱老板！”

他真急了，面子也顾不上了，一把薅住钱谭的袖子，哭丧着脸，“价钱！价钱咱们再议！在原价上，我们再加……再加两成！求您匀一批货出来，哪怕五十尺！五十尺也行啊！”

钱谭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脸上还得端着。

他拿眼角飞快地瞟了瞟福寿，见福寿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看戏的促狭。

这一下，钱谭胆气壮了不少，心一横，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成。孙掌柜，这可是看在您头一个上门的情分上。再说了，我们这儿有规矩，先款后货。明日午时前，尾款要是没送到，那这事儿，就当咱们没聊过。”

“三成？”

孙得利的心窝子疼得一抽，可一想到李公子那张脸，他只能把这口血咽下去。

“成！就三成！”

他一跺脚，跟下了什么血誓似的，“明儿午时，我亲自把尾款给您送来！”

打发了孙得利，钱谭觉得浑身舒坦，走路都轻飘飘的。

他指挥着人把十几箱黄金抬进库房，听着那“哐当”的落地声，心里跟喝了蜜一样。

这滋味，和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想当初在辽东，他手里过的钱粮车载斗量，可那都是王爷的家底，是军国大事，每一文钱都得盘算着花，夜里睡觉都怕账本出了岔子。

现在呢？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财神，嘴皮子上下碰一碰，黄澄澄的金子就自己淌进来了。

福寿瞧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财迷相，用扇子点了点他，笑骂道：“出息！这才哪儿到哪儿？钓上来条小鱼，就把你给美成这样？”

“公公，这哪是小鱼，我看是头大肥猪！”钱谭搓着手，两眼冒光，“您是没瞅见，刚才那孙胖子出门的时候，那张脸都快拧出苦水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鬼鬼祟祟地凑到福寿跟前，嗓门都小了八度：“公公，您得教教我。您在车上说的那个‘造势’，到底是什么个说法？咱们下一步怎么走？要不……咱趁热打铁，把这玻璃的价钱再往上提一提？”

“提价？那是蠢货才干的事。”福寿斜了他一眼，“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提价，是‘定规矩’。”

“定规矩？”钱谭一头雾水。

“对。”福寿的下巴朝着工地门口那些伸长了脖子张望的管家们点了点，“你，现在就去，给我放话出去。就说咱们‘北极星’的玻璃，明码标价，谁来都一样。但是，咱们一天，只卖一百尺。想要？可以，排队。”

“一天就一百尺？”钱谭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这……这不是把送上门的钱往外推吗？！”

“你这榆木脑袋！”福寿拿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我问你，东西是不是越难弄到手，人就越惦记？你想想看，全苏州城，每天就那么一两户人家能用上咱们的玻璃，这事儿传出去，是不是比咱们自己敲锣打鼓地吆喝，还有面子？”

福寿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这就叫，奇货可居。”

“再说，光靠这点玻璃，想在苏州站稳脚跟，还差得远。这玩意儿，说到底，就是有钱人买个新鲜，跟寻常百姓有什么关系？”福寿话锋一转，“咱们真正的大家伙，还得是它。”

他用扇子朝着工地角落里那几座已经熄火的水泥窑指了指。

“公公，您的意思是……”钱谭的脑子好像终于绕过来了，“可是原料！姓孙的把石灰石的路子给咱们断了！没有石头，那几个窑不就是一堆泥疙瘩吗？”

“谁说咱们非得从他孙家买了？”福寿的嘴角弯了起来，那股子精明劲儿又冒了出来，“他孙得利能让石场的人不敢卖石头给咱们，那是人家怕他。可要是……有人愿意把整个石场，直接卖给我们呢？”

“卖给我们？这节骨眼上，谁家这么想不开？”

“有啊。”福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塞到钱谭手里，“城南三十里外，有个张家石场。地方不大，石头成色却是一等一的好。当家的张老头，前些年赌昏了头，欠了天南商会一屁股的债，那石场眼看就要被姓孙的给活吞了。”

“你说，这个时候，咱们提着现钱过去，说要买他的场子，再顺手帮他还了债，他干不干？”

钱谭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这……这不就是釜底抽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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