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釜底抽薪

钱谭捏着那张纸，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

这计策……简直就是把刀直接架在了张家的脖子上。

他看着纸上那几个关于石场的字，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得利那座水泥窑冒不出烟的窘迫样儿。

釜底抽薪啊！

这手笔要是成了，不止原料的事解决了，还能顺道把孙得利那家伙的根给刨了。

“公公，高！实在是高！”

钱谭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脸憋得通红，“可……可我听说那张老头脾气又臭又硬，万一他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肯卖祖产呢？”

福寿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凉飕飕的，像冬月的风。

“祖产？”

他反问了一句，慢悠悠地踱到窗边，背着手，看都没看钱谭。

“他有得选吗？”

“孙得利可不是什么善茬。下个月，天南商会的人一上门，你觉得他张家拿什么还那十五万两银子？靠他那几间破屋，还是他那几个宝贝孙子？”

福寿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到时候，你再去问问他，是那点死人留下的石头山要紧，还是活人的命要紧。”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替他操心，是备好银子，等他哭着来求你。”

“人呐，一旦没了活路，除了良心，什么都能卖。一个破石场，算个屁。”

“钱大人，你听好。”

福寿的语气不容置喙，“明儿一早，你就动身。记住，别露了咱们的底，更别提天南商会。你就说，你是打北边来的大客商，瞧上他家的石头了，想整个盘下来。”

“价钱，给他开二十万两。现银，当面点清。”

钱谭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二、二十万两？公公，咱们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这……这不是明摆着送钱吗？”

“送钱？”

福寿瞥了他一眼，“你这账是怎么算的？孙得利要是吞了这石场，他拿着石头烧水泥，回头跟咱们对着干，到时候咱们亏的，是二十万两能打住的？”

“再说了……”

福寿的声音又放缓了些，“石场一到手，水泥就能敞开了做。那玩意儿的利，你还没咂摸出味儿来？”

他屈起一根手指。

“一袋水泥，本钱五钱，卖出去翻几番？苏州城里修桥盖房，谁家能不用？等苏州吃下了，再去杭州、南京，那银子……”

福寿伸出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自己个儿就会生儿子，越滚越多。”

钱谭的呼吸都粗了，眼前好像真有银子堆成的山在晃悠。

他一跺脚：“妥了！我这就去提银子！”

“回来。”

福寿叫住他，“还有个事。去的时候，把冷锋他们带上。”

“带他们？”

钱谭一愣，“谈买卖，又不是去抢地盘。”

“防着点。”

福寿的眼神沉了下来，“孙得利那人，属狗的，记仇。今天咱们让他当众栽了跟头，他能咽下这口气？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钱谭刚壮起来那点胆气，瞬间又蔫了，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孙得利那张笑里藏刀的胖脸又浮现在他脑子里。

“那……要不……缓两天？”

“缓？”

福寿眼睛一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张老头是走投无路，过两天让孙得利的人找上门，连哄带吓，你想买都没门了！”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钱谭的肩膀，“怕什么？咱们是去送钱的，是去救他命的，又不是去打家劫舍。他孙得利再横，还能在青天白日底下杀官不成？”

钱谭被他这么一激，腰杆子又挺直了些。

对啊，老子背后是辽王！身边有冷锋！怕他个球！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钱谭就带着几大箱沉甸甸的现银，领着五十个扮作护卫家丁的精锐，浩浩荡荡地出了南门。

外人看来，这就是一支普通的商队，可钱谭心里清楚，车上坐着的那些“伙计”，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在江湖上横着走。

张家石场在城南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

马车颠簸着拐进山路，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山谷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连绵不绝。

远远看去，几十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挂在山壁上，抡着锤子，汗珠子在晨光下亮晶晶的。

“地方到了。”

钱谭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财大气粗的商人。

车队一进山坳，嘈杂的敲打声顿时小了许多。

山壁上叮叮当当的凿击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有眼尖的工匠停了锤，冲着工棚那边喊了一嗓子：“老爷子！又来人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布鞋的干瘦老头从棚里快步走了出来，花白的头发在风里有些乱。

他拿衣袖抹了把脸，一双眼睛先是在那几辆大车和马上溜了一圈，最后才落到人身上。

“走吧，走吧。”他还没走近，就不耐烦地挥起了手，“我这不零卖，要买石头上别家去，别耽误工夫。”

钱谭跳下马车，学着生意人的样子拱了拱手。

钱谭心里有数，脸上却装作不知情。

“生意嘛，都是谈出来的。我先看看货，货好，什么都好说。”

张老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叹着气，领着他们往开采的地方走。

钱谭虽不是行家，但跟着福寿耳濡目染，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他蹲下身，捻起一块刚开采下来的石灰石碎块，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

成色确实好，青白分明，杂质极少，是烧制上等水泥的绝佳料子。

“老人家，石头不错。”

钱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想跟您长期拿货，量大，价钱好说，您看如何？”

“长期？”

张老头的眼睛又亮了，可随即又跟被霜打了一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下去，连连摇头：“钱老板，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我这石场，恐怕……恐怕就要不是我的了。”

说着，他便把欠债的事，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

钱谭听完，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一副替他发愁的样子。

“哦？竟有此事？这就难办了……”

他故意拖长了音，踱了两步，好像在盘算什么。

张老头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钱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老人家，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钱老板请讲！”

张老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既然守着这么个烫手山芋过不安生，不如……卖给我。”

钱谭说得轻描淡写，“这样，二十万两，你看成不成？”

张老头整个人都僵住了，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二……二……”

他嘴唇哆嗦着，就是说不全那个数。

这笔钱，别说还债，就是让他后半辈子躺着吃喝都够了！

“不错，二十万两。”

钱谭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在他眼前轻轻一晃，“现银，童叟无欺。”

张老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做梦都不敢梦见这种好事。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钱……钱老板，您……您为何出这么高的价？”

这太不寻常了。

钱谭笑了，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兄弟我在北边接了几个大活儿，修园子，建码头，现在都等着米下锅。”

“与其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看人脸色，不如自己有个场子来得痛快。”

“这二十万两，买您个场子，也买我个省心。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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