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交个朋友
那管家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抬着头，嘴巴半张着，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白得瘆人。
一文钱不要？
代为保管？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比天书还难解。
钱谭也傻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福寿的侧脸。
公公这是疯了？
还是说，这南方的水土太养人，把公公的脑子给泡发了？
那可不是一百万两银子！那是天南商会在苏州城几十年的根基，是孙得利半辈子的心血！人家都打包好了，就差跪着求咱们收下了！
公公他……他居然说不要？
还说要交个朋友？
钱谭觉得自己的心口窝一阵阵地抽痛，比拿刀子剜了他的肉还难受。
他当了一辈子账房，见过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也见过为了几个铜板打得头破血流的，可他就是没见过，把堆成山的金元宝往外推的！
这算什么道理！
这违背了生意场上所有的规矩！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爆响声。
福寿脸上那抹笑意，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温和，也愈发叫人心里发毛。
“怎么？”
福寿俯下身，亲自将那已经吓傻了的管家搀了起来，还十分体贴地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莫非孙掌柜，是信不过我们北极星商会？”
“不……不敢……小的不敢……”
那管家两腿发软，几乎是挂在福寿的手臂上才勉强站稳，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福公公，我们大掌柜……是真心实意，想跟贵号……化解恩怨……”
“我晓得，你的来意，我全都晓得。”
福寿点点头，竟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边，硬是把他按了下去。
“孙掌柜是明白人，我们王爷，更是个讲道理的人。”
福寿翘起兰花指，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是在说什么贴心话。
“你且想想，我们若是真花了一百万两，把你们的产业都买下，这事儿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说？”
那管家茫然地看着他。
福寿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像小蛇一样钻进管家的耳朵里。
“他们会说，我们北极星商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吃相难看。”
“尤其是京城那位李公子，他听说了，又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孙掌柜和我们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把他李家的产业，贱卖给了我们？”
“到那时，他老人家一动怒，派人下来彻查。查你，也得查我们。”
“你说说，为了区区一百万两，惹这么一身骚，咱们这买卖，做得值不值当？”
管家的后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凉飕飕地贴着衣裳。
他看着福寿那张笑吟吟的脸，只觉得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这哪里是在谈生意，这分明是在诛心！
他要把孙得利所有的后路，一条条全都堵死！还要让孙得利跪在地上，感激他赐下的这条绝路！
“所以啊。”
福寿施施然坐回自己的太师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这产业，我们不能买。”
“买了，是祸根。”
“但这个朋友，我们可以交。”
“你回去，一字不差地告诉孙掌柜，就说我福寿说的，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从明日起，天南商会所有的铺面、货栈，全都挂上我们北极星的旗子。我们替他管着，替他经营着，不收他一文钱的托管费。”
“对外呢，就说他孙掌柜积劳成疾，回乡颐养天年去了，临走前，把所有生意都托付给了我们这些过命的交情。”
“这样一来，就算李家派人来了，看到的也是一派欣欣向荣。账目，清清楚楚；生意，红红火火。”
“人家只会夸孙掌柜你慧眼识人，手段高明，就算人不在，也能把家业打理得妥妥当当。”
“你说，这是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管家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拼命点头，像个被香火熏傻了的泥菩萨。
他终于懂了。
福寿不是不要。
他是要全部！
他不仅要天南商会的产业，还要孙得利这个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人家早就备好的绳索里，还得摇着尾巴，说一声谢谢主子。
这哪里是交朋友。
这是在收一条狗。
一条替他看门、替他赚钱、最后还要替他挨刀的狗！
“去吧。”
福寿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
“回去后你就把我的原话，告诉孙掌柜。”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那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屋子，背影狼狈仓皇，活像是刚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
他一走，钱谭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公公！”
“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钱谭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双手都在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
“那可是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能把咱们整个院子都给埋了！”
“您就这么……就这么让他给揣回去了？”
福寿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甚至没拿正眼瞧他，只是斜着瞥了一眼。
“我问你，孙得利是什么人？”
“是……是天南商会的……”
福寿无语道：“他是京城李公子，养在江南的一条狗！”
“现在，这条狗，办事不利，还差点反咬了咱们王爷一口。”
“你说，他那位远在京城的主子，会怎么对他？”
“赏他一百万两银子，让他远走高飞，安享晚年吗？”
钱谭呆立当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巴半张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公子只会派一条更凶的狗来，接管这里的一切。”
“顺便，把这条没用的老狗，剥皮拆骨，看看这些年，他到底背着主人偷吃了多少油水！”
福寿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现在这样，多好。”
“我们一文钱不花，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所有生意。”
“孙得利还是名义上的东家，他就跑不了，也绝对不敢跑。只能乖乖待在苏州，给咱们当一块挡风的肉盾牌。”
“等李家真派人来了，要查账也好，要问罪也罢，第一个找的，都是他孙得利。”
“所有砸下来的雷，都得先劈到他身上。”
福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瞥着已经彻底傻掉的钱谭。
“而我们呢？”
“我们是临危受命，仗义出手，帮朋友稳住家业的‘大善人’。”
“钱老板，你看，咱们不光得了实惠，还赚足了名声。”
“最要紧的是，从头到尾，咱们的手，干干净净。”
钱谭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意温和的太监，忽然觉得，这世上最黑的不是人心，而是公公这颗，把人心当算盘珠子拨弄的脑子。
跟公公的手段比起来，什么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最高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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