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这TM的，叫民心？

王德全的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城门口的青石板上。

咚！

脑子里嗡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甚至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整座锦城的喧嚣就如同炸开的锅炉，轰然灌入他的耳朵。

“跪了！真他娘的跪了！”

“京城来的天使，给咱们王爷跪下了！”

一个壮汉扯着嗓子吼，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旁边一个妇人赶紧扯了他一把：“瞎嚷嚷什么！冲撞了天使，仔细王爷怪罪！”

“天使？我呸！”那汉子脖子一梗，眼珠子都红了，青筋暴起，“什么狗屁天使，这分明是朝廷派来啃咱们骨头的狗！去年加税，前年征粮，哪次来的不是这种货色！”

“说得对！赶他滚回去！”

这一声，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街边紧闭的铺子门“哐哐”地被推开，工坊里的伙计扔了手里的活儿，就连街角勾栏里的姑娘都探出头来。更远处，田里头的庄稼汉，扛着锄头就往城里跑，那架势，比赶着投胎还急。

这阵仗，哪是来看什么天使，分明是来看他王德全怎么死的。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架着他，可百姓们挤得太紧，根本走不动。他只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用膝盖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磨。

一下，又一下。

刺骨的疼顺着膝盖钻进骨髓，疼得他脸皮直抽抽。

可比这疼更要命的，是四面八方扎过来的眼神，那些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痛快。

“啧，看他那张小白脸，细皮嫩肉的，这一路跪到王府，两条腿不得废了？”路边一个蹲着的老头，边嗑瓜子边咂摸嘴。

“老张叔你懂个篮子！”一个货郎打扮的人挤了过来，嘿嘿一笑，“这叫苦肉计！懂不？他跪得越惨，王爷脸上越不好看，没准儿一心软，朝廷那些破事儿就算了！”

“放屁！咱们王爷是那种人？”立刻有人反驳，“王爷要是能被这种人拿捏，咱们锦城早跟别处一样，被吸干了血！”

“滚回京城去！”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烂了半边的菜疙瘩带着风声呼啸而来，“啪”的一声，正糊在王德全的后脖颈上。

王德全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想抬头骂人，可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成百上千双眼睛。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痛快，更有毫不掩饰的恨。

他忽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一口牙差点咬碎，混着血腥味，只能硬生生吞下去。

“哈哈哈哈！李家大婶，扔得准！”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几个禁军，一个个脸色发白，手紧紧握着刀柄，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

街道旁，一座酒楼的二楼雅间内。

完颜猛正和几个新提拔起来的建州卫头领，临窗而坐。

他们呆呆地看着楼下，那如同游街示众一般的场景，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头儿……这……这就是大雍的朝廷命官？”

一个年轻的头领，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我们山里，别说是朝廷的官，就是一个县城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吏来了，咱们部落的头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去迎接。”

“可在这里……皇帝的贴身太监，竟然被当成狗一样，任人唾骂？”

完颜猛没有说话。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个在人群的唾骂声中，艰难前行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在鹰愁谷的风雪里。

陆准对他们说的话。

“所谓的祖宗规矩，在能填饱肚子的白面馒头面前，一文不值！”

现在，他看到了比白面馒头，更可怕的东西。

民心。

那种发自肺腑的，对一个人的拥戴，和对另一个人的憎恨。

在辽东，陆准，就是天。

而那个远在京城的皇帝，连个屁都算不上。

完颜猛端起酒杯，将杯中辛辣的烧酒，一饮而尽。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向陆准下跪，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

人群的另一侧，一个穿着华贵丝绸，身后跟着两名精悍护卫的中年商人，也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有普通百姓的愤怒，也没有完颜猛的震撼。

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和盘算。

他，是江南商会，在辽东的总负责人，钱四海。

“四爷，这辽王，也太嚣张了。”身后的护卫，低声说道，“这等于是公开扯旗造反了。咱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撤出辽东了？”

“撤？”

钱四海闻言，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要撤？”

他看着那些群情激奋的百姓，看着街道上维持秩序，却对百姓的行为，视若无睹的辽东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看到的，是嚣张跋扈。”

“我看到的，却是固若金汤。”

“有这样的民心在，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王德全，就算是朝廷的大军来了，又能奈他何？”

钱四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本子和一支炭笔，迅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立刻飞鸽传书，回总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告诉东家，我们之前的判断，有误。”

“辽东的这位王爷，不是枭雄，也不是猛虎。”

“他是一条，已经长出了爪牙的真龙。”

“从今天起，江南商会，在辽东的生意，规模再扩大三倍。”

“所有运往北方的物资，价格，再降一成。”

“我们要做的，不是撤离。”

“而是，投资。”

护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

“是。”

钱四海收起本子，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已经跪行到街尾，浑身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这天下，要变了。

而聪明的商人，永远懂得，在变天之前，该站在哪一边。

……

黄昏时分。

王德全，终于跪完了这三里长街。

当他抬起头，看到辽王府那座朴素却威严的大门时，他整个人，都几乎虚脱了。

他的双膝，早已血肉模糊，和裤子，粘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身上，满是烂菜叶子和干涸的口水，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

他的精神，更是被彻底摧毁。

他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瘫倒在王府的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陆准，身穿一袭简单的黑色常服，负手而立，就站在门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口这个，已经没有了半分人样的天使。

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的微笑。

“王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本王这份欢迎大礼，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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