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一份来自辽东的“大礼”
辽王府，议事大厅。
炭火上架着的烤全羊被烤得金黄，油脂滴落，砸在火炭上“滋啦”作响，爆开一团焦香的烟气。
浓郁的肉香混着烈酒的辛辣，熏得整个大厅都暖烘烘的，也熏得人脑门阵阵发热。
陆准端坐主位，手里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杯，眼神却越过杯沿，落在了大厅中央。
他的麾下悍将们，正把京城来的林大人围在中间。
“林大人，别养鱼啊！满上，满上！来，俺老张先敬你！”
“喝！是爷们就一口闷了！扭扭捏捏的，瞧不起我们辽东的兄弟？”
酒坛子一个接一个地递过来，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林远被那混着油腥味的酒气一冲，本就浅得可怜的酒量瞬间见了底，胃里已是翻江倒海。
“各位将军，我……我实在是……呕……”
他连连摆手，话没说完，一阵干呕险些让他当场失态。
“不行？来人，给林大人拿根参王泡酒！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引得满堂哄笑。
几轮猛灌下来，林远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个酒坛子在眼前晃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
陆准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抬了抬手。
他甚至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去。
刚才还叫嚣着要再灌一坛的张虎，立刻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前一刻还喧闹得能掀翻屋顶的大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林大人。”
陆准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酒也喝了，现在，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林远一个激灵，被这冰凉的声音冻得清醒了些许。他晃了晃灌了铅似的脑袋，总算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手在怀里胡乱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
“奉……奉天……嗝！”
一个酒嗝打断了他庄严的开场白。
“承……承运……”他眯缝着眼，舌头像打了结，后面的字怎么也念不清楚。
“行了。”陆准直接打断了他，“圣旨就别念了，费劲。”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林远面前，目光却并未停留，而是从在场的每一个将领脸上扫过。
“本王猜，圣旨上无非是说，罗刹国势大，不宜再起争端，让本王顾全大局，与他们议和，对不对？”
林远脑子一片混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大人。”陆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份量，“本王有一事不明，想向你，也向朝廷诸公请教。”
他停下脚步，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林远，那眼神，让林远瞬间酒醒了一半。
“我辽东数万将士，在冰天雪地的北境浴血搏杀，将那些踏我疆土、屠我子民的罗刹蛮子，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陆准一字一句，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为何到头来，朝廷不但无功赏，反而要我辽东，向一群手下败将低头退让？”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将士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炭偶尔爆裂的轻响。
就连醉得最厉害的张虎，此刻也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远。
“这……这是因为……”
林远张口结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是因为，在京城那些大人们的眼里，我辽东将士的命，就是草芥。我辽东百姓的血，就该白流！”陆准的声音陡然转冷，“是这个意思吗？”
“不！下官绝无此意！”
林远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十个他都担不起。
“那是因为什么？”陆准步步紧逼。
“因为罗刹国国力强盛！我大雍国库空虚，不宜再战！当……当以和为贵！”
林远情急之下，将恩师林伯庸教他的话，一股脑全喊了出来。
“以和为贵？”
陆准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
他猛地伸手，从旁边一个将领腰间“呛啷”一声抽出佩刀，反转刀柄，重重地插在林远面前的桌案上！
刀身嗡鸣，摇晃不止。
“他们提着刀，杀我们的人，占我们的地，回头我们还得笑脸相迎，递上银子，跟他们讲‘和气’？”
陆准俯下身，阴影将林远完全笼罩。
“林大人，你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你来告诉本王。”
“这天底下，他娘的有这种道理吗？！”
“我……”林远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罢了。”陆准摆了摆手，似乎也懒得再多说。
“圣旨，本王可以接。朝廷的意思，本王也明白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竟又露出了几分笑意。
“林大人远道而来，本王不能让你空手回去，特意备了份大礼。”
他拍了拍手。
一阵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响起，两名亲兵押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上来。那人金发碧眼，满脸惊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林远看着这个明显不是中原人的“怪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
“奥努夫里·斯捷潘诺夫。”陆准轻描淡写地介绍，“前罗刹国雅克萨驻军的指挥官，哥萨克将军。”
他顿了顿，补充道：“雅克萨那一仗，本王运气好，把他给活捉了。”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林远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雅克萨指挥官？！那个让先帝都头疼不已的罗刹悍将，被活捉了？这怎么可能？！
“林大人，你不是说，要以和为贵吗？”陆准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罗刹将军。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要和谈，总得有诚意。”
“这样吧，本王就把这位斯捷潘诺夫将军送给你。你带他回京，献给陛下。”
“就说，这是我辽东，送给罗刹国沙皇的‘议和之礼’。”
“你告诉他们，我辽东的土地上，不欢迎任何红毛蛮子。他们的将军，我们替他们送回去了。下一次，若是再敢踏足我大雍寸土，本王送回去的，可就是他们沙皇的脑袋了！”
陆准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远的心上。
林远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被亲兵死死按在地上，还在不停挣扎咒骂的斯捷潘诺夫，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让他把罗刹国的将军，当成“议和之礼”，送回去？
这他妈哪里是议和？！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当着全天下的面，狠狠地抽罗刹国的脸！
更是狠狠地抽他这个“议和使者”，和背后朝廷的脸！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罗刹国那边不发疯才怪！
到时候，什么南北夹击，共分辽东的盟约，都将成为一纸空谈。
罗刹人的怒火，只会全部倾泻到他这个“送礼人”和背后的大雍朝廷身上！
他终于明白了。
从他踏入辽东的那一刻起，他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陆准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将整个使团，都变成他用来激怒罗刹国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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