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督主心里苦
未正时分，司礼监。
“徐掌印，您进去了，实在是打我个措手不及，幸得您办事公允很得人心，东厂几个千户有胆有谋，派人混进火药局的家眷里煽风点火，跟文官们对骂。那些文官银子拿不出银子，光是会说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蠢话，家眷们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内阁那些老臣见文官们招架不住，也只能去求皇上放您出来，由您去平定风波。”
谭庸顿了一下，又道：“再者，您岳父出手阔绰，不单添一万两银子抚恤那些家眷，还肯出十万两银子重建火药局。火药局爆炸，死了些人不算什么，被炸掉的那些兵器和火药，才是皇上割舍不下的东西。有了钱重建，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麻利地把您给放了么？就是工部尚书年事已高，躲过了一劫，日后不知怎样。”
一干小太监们捧着温水盆、香胰子、手巾，换了一身鸦青色曳撒的徐怀策，打了数遍香胰子，直把手上的皮洗皱了。
“在狱中，我已叫工部尚书递上辞呈，告老还乡，想必他到了这般年纪，也看穿了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保命要紧。”徐怀策用手巾擦干了手，再道：“谭庸，这回你的功劳，我也记下了。至于其他人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还。眼下，还有一件急事，须得你亲自去替我办。”
言罢，徐怀策命所有小太监们退下，这才开口：“我在天牢时，听下面的人说白姑娘并不盼着我好，若我出不来，便要改嫁了。她原不是一心一意肯跟我的，虽说白家出了那么一大笔银子救我，可她若是不忠，一码归一码，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徐掌印，您说的话，我都听糊涂了。”谭庸摸摸额头，迷惑地问：“前几天您备了厚礼回门，每天一有空便要回去，甚至连午饭也要回去跟白姑娘一起吃才有味，怎地又说什么她不忠改嫁之类的话？”
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徐怀策便搪塞道：“你不懂。”
谭庸跟徐怀策共事多年，他从来都是话不说全的主，像宫里的主子一样，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便细细琢磨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徐掌印，我托人送去的四大箱东西，全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您不变换些花样，她怎肯心甘情愿地跟您呢？”
别说谭庸送的四大箱东西退回了，便是皇帝赏的一箱东西，都搁在房里吃灰呢！
徐怀策因有要事去忙，也不细讲，从袖中抽出一张宣纸，“谭庸，待会儿我去火药局处理安抚家眷们的事，你便以我的名义给这些人下个帖子，请他们申正去宾鸿楼喝茶。接着，你去徐府叫白姑娘申正到宾鸿楼查账。”
谭庸接过宣纸，展开一看，第一个人名便是首辅之子——王越之。让他们去宾鸿楼喝茶，又请督主夫人去，分明是制造机会让她跟男人们见面，以此来试探她是否忠心！
“徐掌印，此事万万不可！”谭庸一向对掌印太监言听计从，可这一回聪明人也被感情烦恼，不甚理智，便指出：“其一，这些男人全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跟夫人不清不楚的，不光丢您的脸，也与那些人家交恶，得不偿失；其二，若是夫人得知您有意试探，生出逆反之心，故意跟人做点什么来气您，好好的一桩婚事便毁了。”
徐怀策在天牢里听到东厂番子说夫人要改嫁，又急又气，至今还没缓过神来，才会下这等不甚严谨的命令。听了谭庸一番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谭庸得到了肯定，趁热打铁劝道：“丈夫落难，自个儿便生出改嫁的心思，不亚于杀人诛心。我晓得您心里的苦，可此事得从长计议，最好是既能微微惩罚夫人，又能增进两人的夫妻情分。”
有这样的法子么？
这时，一位随堂一边走，一边念叨：“那老大夫拔罐下手也忒重了，疼死个人！”
徐怀策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道：“有了！”
言毕，他精神抖擞，“谭庸，你跟我一起去户部支取祭银葬银和恤银，争取天黑之前全部发完。”
半个时辰后，白语晖午憩醒来梳妆。
宝菡往反绾髻上插点翠金钗，“夫人，您睡时，老爷托人送了根百年人参来，说是皇后娘娘赏的。又听府里人说，原是玉凝姑娘和香织姑娘进宫见了皇后，皇后娘娘叫她们送给您的，许是半路上碰到，便被老爷拿了回来。不过，两位姑娘似乎闹了矛盾，进门时都苦着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们就是太给自己脸了，又没银子，又没地位，眼巴巴地跑进宫求皇后娘娘又有啥用？还不是咱白家人厉害，连夫人坐在房里都能把老爷救出来，用得着她们操心么？简直是丢人现眼的东西！”宝姿说完，将五个首饰匣子打开，请白语晖挑选耳环与手串。
白语晖看了一遍，拿起一对翠玉银杏叶耳环，一边往耳朵上戴，一边说：“你们也别想看她们的笑话，我自个儿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宝姿快言快语，“夫人，您怎么是泥菩萨，您是活菩萨！不对，便是菩萨也没您的家财多。况且，老爷救出来了，即便您没出面，也是您娘家厉害，老爷也该念着您的好。”
白语晖可没她们这么天真，朝堂自有一套运转的规律，白家再富可敌国，也干涉不了朝政，多花些银子，讨皇帝欢心，可放一个关进天牢里的人出来，没那么容易，少不了文武百官们的助力。若仅凭着出了些银子，便以徐怀策的救世主自居，对他颐气指使的，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他在皇帝面前是奴才，可在奴才和普通人面前，俨然一个主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次他出了天牢虽化险为夷，但可能要找她秋后算账，是以，还是别得意忘形为好。
少时，门子传话：“夫人，玉丽绸缎庄新进了一些料子，叫夫人派人去挑些做衣裳。”
玉丽绸缎庄也是她陪嫁的铺子，跟万隆钱庄和当铺不同，绸缎庄多做女人生意，取名文雅些，从白玉堂和唐氏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连很多熟客都晓得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横竖我闲着没事，便去看看。”
白语晖、宝菡、宝娟和宝姿四人刚到玉丽绸缎庄，钟尚也骑马来了，便一齐进去。
玉丽绸缎庄黑底金字招牌，两层铺子，不似其他小布行卷了都堆起来，按照花色和缎子不同，一卷卷放得齐齐整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大抵是女客为多，窗上糊的纸为粉色，娇娇艳艳的。在店里忙活的伙计们有男有女，大抵工作轻松，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亲切地把五人迎进店内。
白语晖隐约听见唐氏的声音，便问：“白夫人也来了么？”
“姑娘好耳力，里头说话的委实是白夫人。”
这时，唐氏也听见白语晖的声音，走出来一看，果真不假，笑道：“你爹说岭南那边天热，兴许没有这边的薄纱料子，叫我多来挑些，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做几套，免得回了岭南热得无衣可穿。”
“娘，你们想得真周到。不过，你们要是回了岭南，我可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白语晖眼含淡淡的哀愁。
唐氏揉她的手道：“晖丫头，你说什么胡话，不还有徐掌印么？”
“他是他，我是我。”白语晖淡然地回道。
“眼下你还不晓得有个丈夫的好，爹娘迟早要走，兄弟姐妹以后也要成家的，谁顾得上你？唯有他，是相伴你一生的人，正是应了那句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放在唐氏身上，真是一点也不假！白语晖本想出来散心，可不愿老是提起他，便重起话头：“娘，爹几时回家的？”
“午饭后没多久就到家了，说是累着了，倒头大睡，连饭也不曾吃。我估摸着这会儿该醒了，反正吃什么都有厨子做，用不着操心。”唐氏回道。
白语晖不满地说：“都是为了徐掌印的事，害得爹又出银子又受累！”
“晖丫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财乃身外之物，花钱免灾。况且，你爹救他，也是盼着他对你好。”
话又绕回到徐怀策身上了！
白语晖不想再说了，便拉着唐氏往大堂里走，看着琳琅满目的布料，“娘，你挑布料的眼光一绝，帮我挑几匹料子，做几身好看的衣裳。”
“来都来了，少不得你的，丫鬟们也做几身。还有这个钟百户，总跟你忙进忙出的，反正绸缎庄里也有男人穿的布料，便一起挑了，回头量了尺寸，送到郊外的庄子做成合体衣裳。”
钟尚长这么大只穿过亲娘做的、自己买的和朝廷发的，顿感受宠若惊，“多谢两位夫人抬爱，我衣裳多得很，你们买布给督主做就行了。”
“督主是我女婿，他的衣裳还能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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