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恶人自有恶人磨
抱厦里挂着许多半卷的竹帘，显得各种陈设清雅高档。
白发妇人来时的路上早已晓得这个府邸比她住的村子还大，弄得儿媳妇丢了饭碗，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痛定思痛，立刻改口求饶：“夫人，您面貌端正，慈眉善目的，定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求您看在一家老小都没吃的份上，留下俺儿媳妇，不让她当奶妈，随便给她个洒扫或帮厨的活，好歹给她口饭吃，成么？”
“我府里的丫鬟婆子上百个，一大半闲着无事，再添你儿媳妇来吃白饭，当我有钱没处花么？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白语晖双手把玩着鬓角留的一缕青丝，装出不耐烦的样子。
“夫人，您家财万贯，用得起那么多丫鬟婆子，多俺儿媳妇一个也不多，求您把她留下吧！”白发妇人连磕了几个响头。
“你磕头也没用，我要的是奶妈，不要什么婆子厨娘。你溺死了亲孙女，害得你儿媳妇痛哭流涕，连奶水也不好了，都是你的错。我这府里事多，都等着我去处理，便不留你们了，来人，送客！”
白发妇人急了，“夫人，都是俺的错，跟俺儿媳妇不相干，您一定要把俺儿媳妇留下啊！”
言罢，她左右手同时开弓，左脸一下右脸一下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她有意用这个苦肉计让儿媳妇得铁饭碗，每扇自己一巴掌都使出了十成力气。
顷刻间，她的脸肿胀如玉米面窝窝头。
前来拉人下去的家丁们愣住了，白语晖也有些动容——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那些婆家人也有一个机灵的，见夫人面有不忍之色，立刻跪地求道：“夫人，我家嫂子真的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了她这一回，留下侄媳妇吧。”
“是啊是啊，夫人您就留下侄媳妇吧！”其他人一起恳求道。
白语晖开口道：“你们年纪都比我大那么多，跪下来求我，真是折煞我了。今儿个便看在你们的面子上，留下魏四娘当个洒扫婆子。不过，我有两点要求，倘若你们做不到，我便即刻赶她回家去！”
“肯定照办！”众人齐声答。
“一是不许有事没事来府里找魏四娘；二是厚葬溺死的女婴，还要给她做法事超度。”白语晖讲完，又道：“你们甭给我哭穷，东家西家各凑点份子钱也就够了。倘若不够，你们只管去万隆钱庄报我的名号，让他们借几十两银子，只是利钱是三分还是三厘来着，我给忘了。总之，不管怎样，女婴的后事要正儿八经地办，不许马虎。”
“夭折的孩子，哪家不是草席一卷丢去坟堆里呢？”白发妇人低声嘀咕。
白语晖眉头一蹙，“您老对我的话有异议？”
“没有没有，夫人所言极是。”
白语晖对这些人不大放心，当即叫了八个家丁：“你们跟着这群人回村，等女婴的后事办完了再来回话。但凡不按我说的来，便把魏四娘赶回家，甚至还要报官。”
魏四娘的婆家人被这么一吓，全都胆战心惊地跟着家丁们出了府。
白语晖对夏天嘉讲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趁着她在，便改好了草图，付了五十两银子做定金，让他回家去按图打造。
接着，她回到上房，见魏四娘拿着自己的蓝布包袱一脸失落地走出西次间，便道：“魏四娘，你就住在这儿，还去哪呢？”
“夫人，我一个粗使婆子，哪敢住在上房里头呢？没的被别人说成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怪难为情的。”魏四娘咬着嘴唇道。
白语晖低声讲了一个计策。
“夫人，这能行么？”魏四娘半信半疑地问。
白语晖极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回去？”魏四娘又问。
“对，你雇个牛车回去。”白语晖再次叮嘱：“等你小女儿的丧事办好，你再回来。在家里的这几天，奶溢出来了要记得挤出来，否则没奶了就麻烦了。”
“谢谢夫人！”
白语晖安排道：“宝姿，你也跟去。”
“夫人，我才不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更不想看见她婆婆那张丑恶的嘴脸。”宝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白语晖反问：“难道你不想治治那嚣张蛮横的婆婆？”
宝姿一听就明白此去并非是去吃苦，而是给魏四娘婆婆找茬子，便赶紧改口答应了，与魏四娘一同坐上了牛车。因日头太晒，宝姿撑着一把桃花油纸伞，一边听魏四娘说些关于婆婆的事，一边欣赏路上的风景，倒也开开心心进了村。
离家半里远时，魏四娘听见熟悉的乡音和难以言喻的恶臭，眼泪便簌簌地掉下来。
宝姿晓得魏四娘心疼苦命的小女儿，便安慰她：“你既回家来了，便哭个够。其他的事，都由我来。”
进了家门，只见被打捞起来的孩子躺在一床凉席上，浑身沾着屎尿，数不清的苍蝇飞来飞去，督主府跟来的男丁以及同村的男女们全捏着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魏四娘一看昨晚走之前还能哭能笑的孩子成了这样，哭得肝肠寸断，便要往上扑着抱进怀里。
宝姿拦住了她，高喊道：“有种溺死亲孙女，怎没本事来给亲孙女收尸？你要再不出来，我就骂到你祖宗十八代为止！”
一身黑衣的魏四娘婆婆走出了灶屋，“这些事都是八仙该干的，我烧灶做顿便饭。”
“孩子洗都没洗，衣裳也没换，就这么装进棺材里？你不嫌恶心，我还替你孙女恶心呢！”宝姿平素就是泼辣性子，加上有心治治魏四娘的婆婆，便对来的家丁们说：“把她给我抓起来，看她还给不给亲孙女洗澡换衣裳！”
“你们胡搅蛮缠，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魏四娘婆婆死都不肯靠近身体发张满身臭味的亲孙女。
宝姿立马逼问：“你个杀人犯侩子手，还有脸跟我提王法？要不要脸？”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魏四娘的婆婆打来了一盆温水，一脸嫌弃地替亲孙女洗干净再擦干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和鞋子。魏四娘在旁早就哭得肝肠寸断，几次哭背过气去。那些邻里们无比心里五味杂陈，有些看不下去的也偷偷抹眼泪。
吃便饭时，魏四娘婆婆讲：“今儿烦请大家吃饱了饭，便抬上山去埋了。”
“寻常丧事起码要停灵三天，你孙女小，不按大人的规矩办，起码也要个一两天。况且，还没做法事，哪能就这么关山呢？”
魏四娘婆婆心知斗不过这个厉害的漂亮姑娘，“那依你要怎样？”
“停灵一天，今晚做法事，明早抬上山，也只多耽误你半天时间而已。”
临近黄昏时，宝姿见做法事的道士们来了，各路亲朋好友也前来吊唁了，有不少人指责魏四娘婆婆心狠，便知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临走之前，她找到魏四娘婆婆，“你离开督主府后，你儿媳妇在厨房帮忙洗碗，打破了一个粉彩瓷碗，要赔二两银子。我看她哭得厉害，也是个没钱的主，只好来找你要了。”
“啥盘子要二两银子？咋不去抢呢？”魏四娘婆婆破口大骂。
宝姿反驳道：“你不识货，当大家都不识货？那可全是御窑厂烧的贡瓷，买一个抵得上你一家人一两年的开销！是夫人看你家穷减半再减半了。你不肯赔，夫人只好把魏四娘再卖给别家，至于卖到什么地方，是不是正经地方，那就难说了。”
魏四娘婆婆一听不是好话便知掏钱保命要紧，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二两银子，“这笔银子得记在她头上，往后拿了月钱要还给俺的。”
“那你得等一年。”宝姿偷笑道。
魏四娘婆婆想了想，问：“俺让儿媳妇还二两银子要等一年，难倒她一个月的月钱才一二钱银子？”
“你猜对了，是二钱银子。”宝姿回道。
魏四娘婆婆为了厚葬小孙女已出了一大笔钱，现在又赔了二两银子，顿感亏大了，便扯着灵堂里哭灵的魏四娘道：“你干十个月才赔得起一个盘子，还干什么呢？赶紧辞了，回家来种地！”
魏四娘抹了一把眼泪，怔怔地没说话。
宝姿回道：“您老还不知道去府里当下人的规矩，想辞也没那么容易，要给一大笔银子赎出来才是。”
“什么？你把自己卖给了？这都叫什么事！”
魏四娘婆婆顿感这两天倒了血霉，出了一大笔钱，还白扇了自己那么多耳光，有气没处发，便也哭嚎了几嗓子。
宝姿偷偷把魏四娘和她的亲娘叫到了屋后，“你婆婆给的二两银子，加上夫人给的二十两银子，都放在外婆这儿。往后你在督主府干活，照料不到两个姑娘，外婆便买些鸡鸭鱼肉来看孩子，当场看着孩子吃下去，一年四时的衣裳，也记得扯布做好送来给孩子穿。”
魏四娘嫁过来后，一直是婆婆当家，偏偏又是个只进不出的主，想要点钱买点好东西打牙祭都要看婆婆脸色，甭提多憋屈。如今夫人如此大方又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喜得母子二人抱在一起，“以后要好好服侍夫人，报答夫人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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