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督主有难
因天气炎热，白语晖作主叫丫鬟解开了襁褓，让徐思晖仅穿着一件系带的圆领长袍躺在婴儿手推车里，她亲自推着在府里转悠。不经意间，撞见了下人们在嚼舌根。
“这么慷慨大方的夫人，实在是绝世少见。别人都恨不得全天下的钱进自个儿的腰包，她倒好，遇人便分一杯羹。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么挥霍。”
“夫人有的是钱，爱帮谁就帮谁，不是咱们做下人该管的事。你那么说，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吧！”
“我酸什么酸啊？夫人那是缺心眼！”
缺心眼三个字忒难听了，白语晖咳了两声，推着婴儿手推车过了月亮门，“都聚在这里作甚？”
“夫人……”
一众人不自在地低声打招呼。
白语晖心道：我遇人则帮，绝非缺心眼，只是身为富商巨贾之女，独享万贯家财未免太无敌寂寞，让更多过上体面的好日子才是王道！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转念一想，这些人在督主府里当下人，吃穿不愁还能攒下不少银子，除了干活外，说闲话也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若与她们较真，未免太没度量。
“这儿日头大，你们不若去抄手游廊里待着，一来避暑，二来也避人耳目。”
白语晖一说完，那些人便脸色煞白——原来夫人全都听到了，这是敲边鼓叫她们注意点呢！
看来，年纪轻轻的督主夫人绝非等闲之辈！
“夫人，您推了许久，还是让俺来吧。”
白语晖双臂有些酸胀，便依言换了魏四娘来推手推车。一行人走到垂花门时，正犹豫着是继续走出府还是回上房，忽见钟尚黑着脸走过来。
他一见着白语晖便跪下了，“夫人，求您救救督主！”
白语晖满脸诧色，声音轻颤着问：“钟百户，徐掌印他怎么了？”
“督主午后回宫，刚到司礼监便被叫到了慈宁宫，替吵得不可开交的太后和皇上调停。哪料，皇上铁了心要给太后好看，出于人伦孝道再加上明日是太后娘娘大寿，不能把太后娘娘怎么着，便拿督主开刀！”
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吵架，遭罪的却是徐怀策？难道他真的跟太后有一腿，才惹得皇帝忍无可忍？
“你们先带小少爷回房，叫其他下人也不许靠近此地。”等丫鬟和奶妈们走后，白语晖才颤声问：“钟尚，皇上和太后为何事吵架？”
“三月时，先帝托梦给太后说要在江南再续前缘，督主便随太后娘娘南下，找到了先帝附体的苏清安先生，带回了宫。皇上不喜苏先生，太后娘娘便跟苏先生移居畅春园。昨日督主和皇后娘娘一起接太后娘娘回宫，苏先生也回了。督主怕皇上仍对苏先生心有芥蒂，便把苏先生安排在翰林院，好让他安心地撰写书稿。不知皇上从哪得了消息，非说苏先生庸才鼠辈未经帝允，进入翰林院，实属不该，要把苏清安打入冷宫。太后一百个不愿意，便跟皇上吵了起来。督主向皇上求情，把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皇上借题发挥，便把督主革职并打入了天牢。”
苏清安先生……
白语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虽感陌生，却也很快听明白了。皇上已成年，自然看穿了先帝附体苏清安是个托词，更不能忍受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公然养男宠！
皇帝想处置的是苏清安，但苏清安有太后拼死护着动不得，只能处置徐怀策——谁能想到在《池上无风摧语晖》这本书里当炮灰的他，再一次当了勾心斗角的炮灰！
然而，哪怕是炮灰，也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靠山。靠山就此倒了，她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钟尚，你站起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心神不定地问。
钟尚跪地而起，恭敬答道：“夫人，您最好是能鼓动前朝后宫的人一起替督主求情，那样督主走出天牢便指日可待了。”
联合前朝后宫的人……谈何容易！
白语晖最怕被人说成官商勾结，逢年过节从不去攀结送礼，如今临时抱佛脚，谁会搭理她？况且，明日便是太后大寿的正日子，据说今儿个便开始有拜寿的人进宫，皇帝仍是勃然大怒，可见太后跟苏清安不明不白地在一起，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哪怕是大喜的日子，刺不除难解他心头之恨！
她倏地意识到这一回徐怀策被打入天牢，绝非像上次一样靠捐钱便能把他救出来，甚至可能发展成生离死别！
今天中午两人动情后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她眼眶盈泪，张嘴问：“钟尚，能不能安排我见徐掌印一面？”
“天牢看管很严，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钟尚垂头丧气地答道。
“钟尚，徐掌印那么信任你，你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白语晖双肩垂着，“你拿着我的腰牌，不论要多少银子，只管去万隆钱庄支取。”
钟尚游移不定，终是捏住了腰牌，转身离府。
回到上房后，白语晖想把自己关在房里静一静，却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夫人，昨晚妍姑娘跟六位姑娘一起来看过小少爷后进了房，直至一柱香的时辰前都没开过门。我斗胆叫人打开了房，房里一切都整整齐齐的，妍姑娘却不在！”
在这个节骨眼上，白语妍又不知所踪！
白语晖勃然大怒，拍桌叫道：“白语妍是我的妹妹，她大半天没吃没喝，你们怎不早点来报？”
宝姿顶着怒火回话：“夫人，妍姑娘讨厌我们未经允许打扰她，以往睡到午后也是有的，便没多心。”
“罢了，脚长在她身上，她想跑，谁也拦不住。”白语晖长叹一声，“立刻派人去找她，找到了把她带到我跟前来。”
酉时二刻，白语妍坐着便轿悄悄地进了正院，见整个上房鸦雀无声的，还以为她们去别的地儿玩了，为自己的出走神不知鬼不觉而自得其乐。
哪知，她一推开厢房的门，便见白语晖冷僵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上，把她偷溜进房逮了个正着！
白语妍片刻慌乱后镇定了下来，双手揪着垂在肩前的小辫子，“姐姐，你大白天地像个观音菩萨一样坐那儿，差点把我魂都吓没了。”
“你去哪了？”白语晖威严十足地问。
白语妍坐下倒了一杯茶，满不在乎地答道：“我出去一趟买了点吃食。”
白语妍一直以来喜欢鹅黄、柳绿、浅紫、藕粉等活泼好看的颜色，如今穿在身上的却是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缂丝褙子和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这样浓烟富贵的颜色是她从不会穿的，今儿个却穿得这般欢喜，显然是被人夸过这么打扮好看，才会穿得这么心安理得。
白语晖一眼识破白语妍拙劣的谎言，怒斥：“你还撒谎！”
“姐姐，你这么凶做啥？一来就把我当仇人似的，有话好好说不成么？”白语妍嘟嘴撒娇道。
“少跟我来这一套！”白语晖本就为徐怀策的事担心不已，又碰上不省心的妹妹，越发没好气地讲道：“下人说你今儿个没出过门，那你是昨晚偷溜出去的？在哪过的夜？”
“姐姐，我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半夜溜出去那般没脸没皮的事呢？是下人们胡诌的，你要信我呀。”白语妍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双眼，脸上却有浑然天成般的娇媚。
白语晖没心思跟她说东道西，只问：“是王越之叫你去跟他过夜的？”
“姐姐，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白语妍跺脚辨道。
“我就问你是不是。”白语晖已经预想到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想从她嘴里听到实话罢了。
“当然不是！”白语妍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撅嘴自辩：“姐姐，我怎会做出那么不知廉耻的事呢？实在是因为你们都为小少爷的事忙活，吵得我睡不着，便去外头的客栈开了一间房睡。”
“什么客栈？”白语晖再问。
“悦什么客栈来着？我忘了，反正就是一家客栈而已。”白语妍藏住笑意，低头绞手指。
白语晖晓得是问不出真话，便使出杀手锏，“那我只好亲自去问问王越之了。”
“姐，你去找他作甚？不干他的事，是我自愿的！”白语妍急忙扯住要走的白语晖，口不择言地劝她回头。话一讲出口，才知自己不打自招了，悔得直想扇自己耳光。
白语晖转头问：“你委身于他了？”
“没有，肯定没有，我发誓！”白语妍抬手指天，“只是亲亲摸摸的，没干其他的事。”
“都亲亲摸摸了，还叫没干事？”白语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没及笄就上赶着贴上去，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姐姐，你仗着自己是嫡女，就瞧不起他庶子出身。可他是首辅的儿子，以后加官进爵只要他爹一句话的事，比太监姐夫强多了！”
太监两个字，白语晖以为只会伤到徐怀策本人，现在自己也听着极为刺耳，便带着冷笑问：“就因为他是太监，所以天底下的男人只要没净身，都能踩他一脚来显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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