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你别哭,我命都给你
今晚的月色寂静无言,烛光忽明忽暗,他穿一身海青色佛衣,一头黑发束成发髻,插了一支木簪。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初看比佛像小得多,但定睛看着他的脊背,背影却渐渐地高大伟岸起来。
身穿曳撒的他,不怒自威;而今身穿僧衣的他,大有洗净铅华之势。
白语晖蹑手蹑脚地靠近,从背后蒙上了他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等他开口。
一双柔滑却冰凉的手,覆住了徐怀策的眼睛,大概只有她才会不论春夏秋冬手总是这么凉。他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找来,更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可他不敢回应,只怔怔地睁眼,从她的手指缝隙里看地上两个黏在一起的人。
等了片刻,白语晖还是没等到他开口说话,不由得猜他是不是打坐睡着了,便放下一双手,绕到他跟前,便撞见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倒影出自己的倩影。
“你没睡着?那怎么不讲话呢?”白语晖不知他心底事,一如往常般发问。
徐怀策用沉重喑哑的嗓音道:“你不该来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醇厚的美酒,越听越让人迷醉。可现在的他,一开口像七旬老汉,短短半天不见,嗓音能变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你受刑了?”
“没有。”
白语晖才不信,装作嫌弃地呢喃:“怎么穿得这么难看?丑死了!快换一身好看的。”
说话时,她上手去解他腰间的系带,轻而易举地扯开了,白花花的胸膛便露出来了。
白净的胸膛上,有数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她哆哆嗦嗦地摸上去,生怕弄疼了他,“这叫没有受刑?”
“这不算什么。”徐怀策将手上捻的一百零八颗佛珠串挂在脖子上,再拉着系带将海青僧衣遮好胸前风光,不紧不慢地系上了。
白语晖拿了一个蒲团,也学他盘坐的样子坐好了,再拿裙摆盖住脚面,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希望能看出点什么来。
徐怀策从没被她这么久地凝视着,顿感有些不自在,低头开始诵经:“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诸色相海,无边显现;摩尼为幢,常放光明,恒出妙音,众宝罗网,妙香华缨,周匝垂布;摩尼宝王,变现自在,雨无尽宝及众妙华分散于地;宝树行列,枝叶光茂。”
白语晖一听念经便头疼,高声问:“你这是打算当和尚,不要我了?”
“要不起。”
“那我也削发出家当尼姑算了!”
徐怀策抬眼对上她的双眸,瞥见怨念和爱意,忍不住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说要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用,还说要养一堆孩子,更是把生同眠死同穴说了好几遍,我耳朵都起茧了,也当真了!现在你却要出家,撇下我和孩子还有那么大的家业不管,有你这么当我靠山的吗?”
白语晖越说越激动,泪眼婆娑,带着哭腔喊话几次都破了音,导致钟尚频频朝里看,却又不得不无奈地摇头——一对怨侣,怨侣啊!
娶她进门的不到两个月,徐怀策总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去调戏她,她嫌弃他是太监,不愿真心相对的。可现在看她哭成个泪人,方知自己想岔了——她已经喜欢上自己了,只是被日常拌嘴给蒙了尘,看不清楚而已。
他用衣袖给她拭泪,再将她揽进怀里,“只要你别哭,我命都给你。”
白语晖破涕为笑,“我要你的命干嘛?”
“你走吧!”把人哄笑了,徐怀策不再心软,张嘴赶客,松开揽她的那一双手,打算敲木鱼。
怀抱松开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好像要离她而去,不假思索地抢过那木鱼抱在怀里,用挑衅的目光盯着他。
徐怀策没好意思下手去抢,无奈叹道:“你这是何必呢?”
“徐怀策,我是你的妻,你不能这么对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白语晖有些激动,但愿这一番言辞能激起他的斗志。
“白姑娘,兴许我娶你进门就是个美好的错误。”徐怀策学着佛像的姿势,坐直了,双手做出弹东西的模样搁在双膝上。
“既是美好的婚姻,又岂会是错误?”白语晖嘴直心快地回了,又一脸任性地讲道:“徐怀策,这辈子,我嫁给了你,只有我反悔的份,岂容你后悔?”
“那咱们和离吧,往后各自婚嫁,互不打搅。”
和离……和离……
和离比一纸休书休了她来得体面,但终是一拍两散的下场!
白语晖丢了木鱼,伴着木鱼在地上撞击出沉闷的响声,她一把搂住徐怀策脖子,对着他如山峰般好看的唇亲了上去。因她心里带着一股怒火,便惩罚似的啃咬着他。
顷刻间,一股血腥味弥漫进两人的嘴里。
白语晖希望他推开或是发火,但他像个木头似的既不反击也不讲话,越发叫她火大,啃得更用力了。
徐怀策默默承受这番痛楚,双手捏拳把掌心抠出了血,仍是默不作声。
血腥味在舌尖弥散开来,越来越浓郁,白语晖自忖咬得过火了,迫不得停止了,却仍舍不得撒开圈他脖子的那一双手,低头小声问:“你提出和离,是怕连累我,对么?”
“不对。”徐怀策的嘴唇因多处咬破了皮而火辣辣的疼,一撮撮鲜红的血冒了出来,他便抿进嘴里,毫不含糊地继续答道:“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当夫妻了,就这么简单。”
“你在记恨我没把处子之身交给你?”白语晖双眼猩红,等一个答案。
徐怀策嘴上的血滴在地上、蒲团上,甚至有两滴落在了她镶金边的黑裙子上,血色融入黑色,仅看得见那一小团湿濡。他没有答话,只是抿紧双唇让渗出来的血流进自己嘴里,免得弄脏更多地方。
白语晖摇着他的身子,凛声吼道:“你回答我!”
徐怀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被她濒临绝望的崩溃压制着,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费了好大劲才来,怎么就把她弄哭了,还搞到这般田地?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却还是没答话。
“那我今晚就把自己交给你!”
白语晖双眼含泪,开始解黑衣的系带。
徐怀策上千次地设想过两人初次圆房的场景,中规中矩的上房或其他房间里,或湖上、青草地上,绝没想过是在寺庙里!
他死死地按住她的手,将她禁锢在怀里不得动弹,再用如枯鸦般的声音生硬地开口道:“这是大雄宝殿,佛祖菩萨们面前,岂容咱们亵渎?”
“你还是喜欢我,对不对?”白语晖仰望着他干净利落的下颔角,带着几分期待地问。
徐怀策避而不答,只道:“假如我死了,你一定要带着思晖好好活下去。”
“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说死?你不是怪我曾说你大十岁,嫌你老,你便这样惩罚我?假如你死了,往后的每一年你都是二十六岁,而我十年后便每一年都比你老了,届时你就能嘲笑我是个老姑娘!我告诉你,我不会让的奸计得逞!”白语晖时哭时笑,两颊的泪痕显得十分晶莹。
徐怀策不忍再伤害她,回道:“哪怕你七老八十岁,也是我的小姑娘。”
“今晚我总算听到一句还算中听的话,接下来你回话就照这话讲,别再惹我生气了,否则我还咬烂你的嘴。”
嘴上的痛,比起心里的痛,算得上什么?“夜已深,你还不回府么?要是思晖哭得厉害,谁能哄得住呢?”
“既然你这么担心思晖,何不亲自回府哄他?”白语晖双手抱住他的腰,顺势反问。
徐怀策鼻尖酸涩无比,答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等皇上想明白了,自然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府哄思晖,陪他长大了。”
徐怀策这才发觉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不想她再被蒙在鼓里,便有头有尾地讲清楚:“白姑娘,你以为这次皇上处置我,只是一时撒气?那你就想错了。”
终于能听到实话,白语晖认真地问:“那你说说皇上是怎么想的?”
“一来,苏清安先生是我陪太后娘娘找来的,皇上早就有怪我的意思;二来,他没法杀死苏清安,但铁了心要跟太后杠到底,我不死,太后岂会向他低头?因而,皇上给了我一夜的时间考虑,要活,便剃发出家;要死,明早一杯鸩酒便了结了性命。”
喝毒酒死,当和尚活,二者择其一!
白语晖快言快语道:“两个都不选,能选第三种么?”
“若有第三种,当是先剃度出家再喝鸩酒”。
“算了,当我没问。”
两人好不容易不再悲惨戚戚的,徐怀策脸上也浮出一抹浅笑,“我这辈子已当过太监,再当和尚,便要彻底戒色了。我放不下你,还是一醉解千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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