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贴身照顾
午时二刻，大夫终于打开了房门，他拿帕子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将取出的两支利箭放在描金托盘上，箭头上带着钩子，勾着一些带血的碎肉。
白语晖不忍细看，撇过头去，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嘀咕道：“这得多疼啊！”
“伤口处理好了，近几天让他趴着睡，实在难受便侧卧，切不可平躺，否则压裂了伤口，便前功尽弃了。”赤脚大夫叮嘱道。
白语晖连连点头，“大夫，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言罢，她命丫鬟奉上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姑娘，你给得太多了，老朽受之有愧？”赤脚大夫不肯要，拎着木制药箱欲走。
白语晖拦住他道：“大夫，我先前讲好了，谁能治好我家老爷的伤，便给一百两银子。既是您的功劳，又何来受之有愧一说？这些银子您权且收下，日后病情要是反复，少不得还要请您来治。”
赤脚大夫听着这一番话，心里极为熨帖，抓了一把银子塞给钟尚，“适才这位好汉帮我打下手，出了不少的力，合该得些银子。”
钟尚乐呵呵地收了四锭银子。
赤脚大夫一面蹲下把剩下的银子放进药箱里，一面仔细嘱咐：“这位官爷年纪轻，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虽受了这么重的箭伤，数日后便可下床走动。如今天气寒凉，不易流脓发炎，但需警惕受寒发高烧。若是烧得遍体滚烫，便要立即找我来给他治好，拖延不得。此外，那两支箭插在他后背，虽没伤及五脏六腑，但也是重伤，须休养到明年春上，切不可稍微好转便舞刀弄枪，切记切记！”
“大夫，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待他痊愈后，我们定亲自登门道谢。”
“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份，已付了诊金，何须再道谢？”赤脚大夫把自己的住处写在药方后，便走了。
钟尚感叹道：“看这江湖郎中平平无奇，不成想治箭伤确实有些本事。”
“钟百户，您何出此言？”宝玲好奇地问。
“前几日，鞑子的弓箭手射伤了我们不少人，凡是中箭的，由军中大夫治的，死者十有二三，断臂锯腿者时有四六，没有哪一个像徐都尉这般走运。”钟尚答完，再道：“夫人，您有银子就是好。不过，今儿个您露财了，恐怕会被人惦记，还是早日移居别处为好。”
“钟尚，我也有此意，已托了人去找宅子，若是快的话，今晚之前搬过去，免得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白语晖轻声答道。
钟尚满意地颔头，略加思忖道：“既是这样，我便留下来，帮着你们一起搬过去，顺便等徐都尉醒来，我也好向肖总兵交差。”
城外连日打仗，城里人心慌慌，凡是稍微富裕些有足够盘缠去投靠亲戚的，都想把宅子给赁出去或卖掉，好早日启程。是以，白府家丁们一去问宅子，便有许多人急着卖，还真挑到了两个三进三出的宅子，价钱相差几百两银子。他们拿不定主意，便回来请示白语晖。
白语晖毫不犹豫地坐上马车，把那两处宅子看了，想着徐怀策要养几个月的伤，自然是闹中取静为好，便买下了价钱更贵的宅子，又马不停蹄地请那些镖师们一起搬家，直到日暮时分才安置妥当了。
宝菡累得满头大汗，“夫人，您一整天没吃东西，其他人也饿了半天，还是我去煮些面来，让大家先垫垫肚子。”
白语晖拉住她，“你们几个也累了一天，甭去烧火煮面。我拿些银子，叫几个镖师们去附近买三桌席面来，今晚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个尽兴！”
言毕，她拿出五百两银子，再道：“你们叫镖师们喜欢什么菜就点什么，再让店小二把三桌席面抬到府里来，连碗筷也一并送来。若是银子不够，待店小二来了，我再给他们补上。”
“大小姐，才三桌席面而已，用得着五百两银子么？咱们在京城花一百两银子就能办几桌像样的席面。”宝娟善意提醒道。
白语晖一脸疲惫，眨着酸疼的眼皮，解释道：“宝娟，咱们来的时候也看到，米价涨上天了，那些鸡鸭鱼肉定也翻了几倍。要想办三桌有荤有素的席面，也得费个一二百两银子。剩下的那些银子，镖师们得了，自然会越发用心地保护大家。”
宝娟虽觉得有道理，仍是觉得给五百两银子太多了，不然以后使唤镖师们做事，几两银子分明不少，却入不了他们的眼，也使唤不动他们了。只是，她刚才一提，被大小姐反驳了，便不好再讲，只朝其他三人递眼色。
“大小姐，您一向手松，对谁都大方。可您这一次办三桌席面给五百两银子，真的太多了。依我之见，还是改成二百两银子。剩下的那些银子，您拿着。看老爷的伤势，还要休养许久，您一人养这么多人，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便是金山银山也经不住那样花。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不讲出来心里难受，请大小姐别见怪。”宝荣再三斟酌，劝解道。
宝菡附和道：“大小姐，宝荣所言极是！今儿个您一次付清了买宅子的八百两银子，还付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结清了客栈的房钱，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赏银不说，这些大手笔的银子加起来就有上千两银子之多。这会儿您又要给五百两银子买三桌席面，虽是您的一番好意，但银子给的太多了，那些人未必识您的好，反而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呢。我跟宝荣也是一个意思，给二百两银子买三桌席面已绰绰有余。”
买宅子、付诊金、结客栈的房钱……白语晖给银子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听丫鬟们提起才晓得今儿个花的银子太多了！出门前一共带了五万两银子来，路上所费的盘缠加上今儿个花的银子，已花去了好几千两银子！往后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全靠那一大笔银子，用一两就少一两，委实不该那么大手大脚的！
“你们说的是，那就给二百两银子。”白语晖正色道。
四大丫鬟立即清点二百两银子，两人去叫镖师们买席面，一人洗衣裳，一人烧水，各自忙活开来。
白语晖头重脚轻，呆坐在床边看了许久，仍没见徐怀策醒转过来，看久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便合衣躺下，盖着薄被小憩片刻。
“水……水……”
微弱的喊声，令白语晖猛然惊醒，睁眼一看，他真的苏醒了！
他遵照大夫的话趴着睡，身上盖着棉被，头枕在决明子枕头上，侧头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嘴皮干的发裂。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倒水来。”
因他不能随意翻身，也不能坐起来喝水，白语晖便耐心地用勺子一勺勺地喂给他喝。
喝了几口，他用粗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自嘲道：“真没想到，我会变得跟思晖一样要你照顾。”
“我大老远赶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你，帮你的忙么？只是，我没想到来的第二天，便派上用场了。”白语晖的声音低微下来。
徐怀策不再喝水，闷闷地自怨自艾：“是我没用。”
“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白语晖一脸心疼，纠正道：“钟尚告诉我，你身为先锋，身先士卒，砍断了八把云梯，令鞑子们伤亡惨重，而你们这么多将士，负伤的只有你一人！你是英雄！”
“若是英雄，就该全身而退；我不能全身而退，算什么英雄呢？”徐怀策每讲一个字，哪怕不甚用力也会牵扯到后背的伤口，便不由得拧紧双眉，捏着拳头。
白语晖叹道：“你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徐怀策不想再讲这个话题，用双眸打量着房里的陈设，与客栈的上房截然不同，一概家具皆是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的冰裂纹花瓶里插着几支黄菊，床上挂的是青纱帐，四把太师椅上放着五福捧寿图的迎枕，便问：“为了让我静养，你赁了一座宅子？”
“我直接买了，待我们走，再卖掉不就成了么？”
宅子说买就买，说卖就卖，大概也只有她能轻而易举地办到。
“让你破费，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钟尚在么？若是他在的话，叫他去帐里床底下找个酒坛子，那坛子里装的都是银子，拿来给你。”徐怀策有气无力地讲了这一长串的话，甚是乏累。
白语晖不以为意，“你我既是夫妻，还分彼此做什么？你的银子是我的，我的银子也是你的。”
“不，我的银子是你的，你的银子还是你的，这样才对。”言罢，徐怀策咳了两声，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却不肯吭声。
白语晖忙放下茶盅和勺子，将棉被替他掖好，“你重伤刚醒，别说那么多话。想吃什么？我叫人做了来喂给你吃，再喝药。”
“我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不吃东西哪行呢？”这可由不得他，白语晖自个儿拿了主意，“我叫人做一锅鸡丝粥，并几样开胃爽口的佐粥小菜。”
话毕，没等他答话，她便往外走去吩咐丫鬟们弄粥。
“你别走！”
白语晖怕他一着急就坐起身弄裂伤口，忙回头道：“我就在门外吩咐一声，并不走远，马上就来陪你。”
徐怀策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离去，心想：昨晚她叫我别走，我食言了；今晚轮到我叫她别走，大抵就是老天爷对我言而无信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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