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 章 钟潇虹袒露心声,唐瑞林分析局势
在市交通局碰了个软钉子后,我们一行人上了车。汽车缓缓驶出市交通局那气派的大院,扬起些许尘土。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副县长杨明瑞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娘的,这他妈的算哪回事!钱明明是省里戴帽下达给咱们东洪的专项款,现在倒好,咱们成了欠债要饭的,得像个孙子似的低三下四到处求人!”
杨明瑞在乡镇党委书记任上干了多年,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干部,说话带着一股草莽气,但也直来直去。
我靠在座椅上,语气平稳地开口:“明瑞啊,注意身份,遇事光骂娘解决不了问题。咱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置气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沉住气。”
杨明瑞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带着不满:“县长,我不是置气,是憋屈!这不明摆着吗?咱们又要掉头去光明区求人?这叫什么事!”
我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语气淡然:“哪有我们求人的道理?是他们挪用了我们的资金。程序上,我们只认市交通局。钱是从他们账上划走的,自然该由他们负责协调追回。如果光明区不配合,那是他交通局协调不力的问题。着急上火的,不该是我们,该是廖局长他们才对。”
说完,我暗道应该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下一步安排,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传来一个热情而熟悉的声音。
“喂?哪位?”
“令狐区长吗?我是东洪的李朝阳啊。”我笑着说道。
“哎呀!朝阳!稀客稀客!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光明区区长令狐的声音立刻透出几分老友重逢般的热忱。我们在临平县曾搭过班子,彼此很熟悉。
“令大区长啊,我人就在你们光明区地界上呢。怎么样,大区长,中午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我发出邀请。
令狐在电话那头苦笑一声:“朝阳啊,真不是跟你客气,今天中午实在抽不开身!市里一口气安排了三个接待任务,我和区委几个领导分了工,三波人马各陪一摊,我现在正准备赶往第二站呢。吃饭是真不行,除了吃饭,什么事都好说!你尽管开口!”
我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令狐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直说了。吃饭是小事,有件工作上的事得跟你通个气。”
“朝阳你这话说的,打我脸是不是?有事你尽管说,只要在我令狐能力范围内的,绝无二话!”令狐回答得相当爽快。
“事情也不复杂,”我语气平和地说道,“是关于市交通局协调下来的那笔防汛工程资金的事。你们光明区这边的进度,似乎有点慢啊。我们东洪县可是实打实拿出了五百万真金白银先垫付过去的,现在该你们向省厅申请资金回补了,怎么连最基本的申报材料都还没完善好?”
令狐区长一听,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诧异和重视:“有这种事?不应该啊!这个项目的报告我记得我已经签批转给区交通局了。朝阳,你放心,这事我马上亲自过问一下!肯定以最快速度协调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趁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加了一句:“令狐区长,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这事你可务必给我协调到位喽!要是明天下午之前交通局不给我们满意的答复,那我可真要去找张庆合市长要钱,交通局到时候要你们把钱退回来,可是和我无关啊。”
令狐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两声:“朝阳啊朝阳,咱们这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跟我来这一手!放心吧,这都不是事儿!我这就去催办,保证以最快速度搞定!明天下午前,肯定给你报上去!”
挂断电话,车内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我対谢白山吩咐道:“走吧,去东投集团。车站项目的事,还得请他们多支持。”
坐在副驾驶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立刻应声,拿出电话联系东投集团那边。电话很快接通。
“喂,马经理吗?您好您好!我们是东洪县政府办公室的韩俊,李县长的车已经到光明区了,大概五分钟后到你们集团楼下……哎,好的好的!非常感谢!”
韩俊捂着话筒,侧身向我汇报:“县长,已经联系上东投集团的马香秀经理了。她说贾彬书记和胡晓云总经理已经知道您要来,他们两位现在都在楼下等候了。”
贾彬……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位气质儒雅、总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干部形象。他是前任平安县委副书记,我们曾在市里的会议上见过几面,虽不算深交,但彼此都认得。
韩俊接着补充道:“马香秀经理目前还是东投集团运输公司在咱们东洪业务点的负责人,这次对接主要是通过她联系的。集团那边表示已经都安排好了。”
“嗯。”我点了点头,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五六分钟后,我们的车子拐进了原光明区政府大院,如今这里是东投集团总部所在地。集团大门是敦厚的水泥门柱,经过风雨洗刷,表面已显得有些粗糙泛黄。对称的绿色铁艺栅栏门简单实用,油漆有些斑驳,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左侧有一个低矮的方形岗亭。透过大门,能看到道路尽头茂盛的树木和一座五层高的办公楼,楼后还能看见一个高耸的红砖水塔。
车子刚停稳,我就看到东投集团的几位领导正站在楼前谈笑风生。我赶忙下车,快步上前。
“贾书记!胡总!劳烦二位老总亲自下楼等候,真是不敢当!”我热情地伸出手。
贾彬笑着握住我的手:“朝阳县长太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东投的荣幸啊!欢迎欢迎!”
胡晓云也笑着与我握手寒暄。她今天穿着非常时尚,一条波纹裙,上身是白色西式衬衣,戴着醒目的大耳环,一头波浪卷发,气质出众,仿佛从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相比之下,跟在她身旁、同样眉清目秀的马香秀,虽然也穿着得体,但瞬间就被比了下去,一眼就能分清谁是领导,谁是下属。
一行人边说边笑着上楼,来到楼上的会议室。
落座后,我笑着对贾彬说:“贾书记,您到东投集团履新,我一直还没找到机会来正式拜访您,失礼了。东洪县的发展,以后还得靠东投集团多多支持啊!”
贾彬摆摆手,语气诚恳:“朝阳县长言重了。东洪县是东投集团项目最多、投入最大的县之一。虽然集团有‘不投实业’的总体思路,但在东洪,我们还是破例投入了水厂,参与了水库建设。这在全市所有县里,除了平安县的酒厂和曹河县的酒厂,你们东洪是独一份!集团能拿出真金白银投入的,东洪是重点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东洪的投资环境好,说明以您为首的县政府班子值得信赖!”
我连忙说:“感谢齐永林董事长的远见,也感谢胡总的具体推动。以后,更要倚重贾书记您的支持了。”
贾彬谦和地笑了笑:“哎呀,我在集团里主要管思想和党建,业务上的事,还是晓云总她们在具体抓。晓云总已经向我汇报过与东洪合作的基本意向,你们下一步规划建设汽车客运站的事情,我认为这确实是双方实现共赢的好事,集团原则上是支持的。”
这时,胡晓云主动接过话头,主持起会议来:“贾书记,李县长,那我还是按照流程,先向各位领导简要汇报一下集团当前的工作重心,尤其是与东洪县可能相关的板块情况。”
她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条理清晰地说道:“李县长,我们集团目前正在大力拓展交通业务板块。这一板块已经与酒水公司、建筑公司并列为集团的三大核心业务,是投入最大、也最受重视的领域之一。此外,在集团业务多元化方面,除了继续关注农业方面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新的战略方向,就是尝试进军‘零售’领域,初步计划是开展家电销售业务。到时候,还希望东洪县政府能大力支持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下一步,集团计划对业务进行整合,在几个业务量集中的县率先成立片区公司,统筹负责东投在该区域的所有业务。东洪县,就是我们计划中的第一批!”
贾彬适时地补充道:“朝阳县长,今天您能来,我们非常高兴。就在前不久的集团党委会上,我们已经初步决定,首批成立四家片区公司,分别设在东洪县、曹河县、光明区,以及平安县。接下来,我们还会陆续与临平县、滨城县、定丰县等对接,争取在每个县都设立业务分公司,形成网络。到时候,方方面面,还都需要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啊!”
胡晓云忽然笑吟吟地插话,目光在我和马香秀之间流转:“贾书记,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集团的业务骨干马香秀经理,和李朝阳县长可是初中同学呢!这次考虑让香秀同志去负责东洪片区的业务,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希望朝阳县长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以后可要多关照我们东投在东洪的业务啊!”
我闻言,目光平和地看向坐在稍后位置的马香秀。只见她顿时脸色绯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下意识地用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敢与我对视。
我稳住心神,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道:“欢迎东投集团在东洪县设置片区分公司。说句实在话,东洪县这几年的发展建设,离不开东投集团的大力支持。以后项目上的具体事宜,我会安排专人与马经理积极对接。”
接下来,双方又就东洪县汽车客运站建设的合作细节交换了意见。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贾彬书记起身说道:“朝阳县长,各位东洪的同志,车站的事啊,基本上说好了,具体啊下来可以再对接,中午我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我应该亲自作陪,但实在不巧,下午集团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准备,我就先失陪了。接下来就由晓云总经理和明义副总经理陪同各位,务必招待好!”
我们将贾彬送到会议室门口,他没有再下楼。这时,办公室主任韩俊拿着大哥大快步走到我身边,低声汇报:“县长,刚接到电话,光明区委副书记钟潇虹同志想就交通局资金申报材料的事,跟您电话沟通一下,您看……?”
钟潇虹?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干练爽朗的女干部形象。我们在临平县也曾共事过,私交不错,只是后来她结婚怀孕,休了很长时间产假。
我看了一下时间,说道:“钟书记我熟悉,你回电话过去,如果她方便,下午啊,我们可以过去。”
韩俊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县长,您看是不是稍后再说?杨县长他们下午还要回去开会。”五百万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款,我想了想后说道,先打个电话吧!
由于我一再强调下午还有工作,中午便坚持没有饮酒,只以茶代酒。
宴席间,罗明义很是活跃,一边给身边的马香秀夹菜,一边也不忘招呼我。“香秀啊,你去了东洪,东投的业务能不能打开新局面,很大程度上可就看你和朝阳县长的老同学情谊了。”她说着,忽然笑着起哄,“今天没酒,气氛不到。要不,你和朝阳县长以茶代酒,喝个‘交杯’,预祝一下未来合作圆满?”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马香秀的脸瞬间红透了,羞得几乎要埋进碗里,连连低声说:“胡总,您别开玩笑了……这怎么行……”
罗明义却不依不饶,带着点半真半假的调侃:“咱们商场上的规矩,有时候就得放开点嘛。上次我跟东海家电集团的刘总吃饭,我看你敬酒挺放得开的呀?怎么到老同学这儿反而拘束了?你俩……以前不会真有什么吧?”
坐在一旁的副县长杨明瑞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笑眯眯地帮腔:“哎呀,这世界真是小啊!没想到马经理和李县长还有这层关系。看来咱们东投集团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他接着对马香秀说,“马经理,罗总发话了,你要是不和朝阳县长喝这个‘交杯茶’,那可就得和我喝喽?二选一,你看着办!”
马香秀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我,眼神复杂,带着恳求又有些难堪。
胡晓云道:“最看不起你们欺负我们女同志,来,香秀,咱俩喝,让罗总和马县长喝一个!”
马香秀看众人起哄,站起身,语气努力保持平静和正式:“李县长,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希望以后东投在东洪的业务,能得到县政府的大力支持。”
我也端起茶杯起身,坦然地说道:“马经理太客气了。支持企业发展是县政府的分内之职。东投集团实力雄厚,我们欢迎都来不及。这杯茶,我敬东投集团,也预祝我们未来的合作顺利成功。”我们轻轻碰了一下杯,各自饮尽,算是将罗明义挑起的那点小尴尬化解了过去。
罗明义见状,也见好就收,笑着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朝阳县长别介意啊。”
胡晓云转向我,神色认真了些,“朝阳,东投集团推进市场化改革,是齐永林董事长啊亲自提的要求。齐总说了,东投不能总躺在政策温床上吃饭,市场放开了,就要大胆参与竞争。所以我们下一步会涉足家电百货,也会做农资化肥,要服务东原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点头表示赞同:“齐永林董事长这个决策很有市场敏锐性和魄力。请东投集团的各位领导放心,东洪县政府一定全力支持集团的各项改革举措,为企业发展做好服务,共同为东洪群众谋福利。”
午宴在略显微妙但总体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饭后,我们婉拒了东投集团进一步的安排,告辞离开。
回到车上,杨明瑞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这个胡总,说话可真够泼辣的……”
我闭目养神,没有接话。心里想的却是马香秀,没想到她会去了东投,还成了集团在东洪的业务经理。这世界,确实不大。
下午两点多,副县长杨明瑞、办公室主任韩俊和交通局长洪亮才三人要回县里,我看了看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司机将车开往光明区区委大院。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区委大院的气派自然非我们东洪县能比。新建的区委办公大楼有七层高,矗立在院中,颇为醒目。大楼外立面采用了当时还算时髦的蓝色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略显耀眼的光,显得很是现代和气派。
车子在楼前停稳后,我才不慌不忙地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拨通了区委副书记钟潇虹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钟潇虹本人爽利的声音。“喂?哪位?”
“潇虹书记,忙着呢?我是东洪的李朝阳啊。”我笑着说道。
“哎呀!朝阳县长!我可等了你两个小时啊!”电话那头,钟潇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笑意,透着老熟人之间的热络。“你在哪儿呢?”
“我啊,就在你区委大楼楼下呢。这不是你到了光明区,我可是还没有给你表示祝贺啊。”我语气轻松地说道。
钟潇虹闻言,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埋怨:“嗨!咱俩谁跟谁,还来这套虚的!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没过几分钟,我就看见钟潇虹带着两名干部从大楼里快步走了出来。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比在临平县工作时丰腴了些许,脸庞圆润了些,气色很好,可能是因为生了孩子尚在哺乳期,身材显得更为丰满,透着一股成熟女性的风韵和富态,倒别有一番韵味。
我迎上前去,笑着伸出手:“潇虹书记,看来区里的伙食就是比县里好啊,你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钟潇虹与我用力握了握手,笑着嗔怪道:“好你个李朝阳,当了县长,嘴还是这么贫!是你这个大忙人贵人事忙,早就把我们这些老战友忘到脑后了吧?我不主动找你,你怕是都想不起我这号人了!”
我连忙笑着告饶:“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以后一定常来向钟书记汇报工作!”
说笑间,钟潇虹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干部,语气自然地吩咐道:“小张,,你先去忙吧。我和朝阳县长是老同事了,我们自己聊聊就行。”
那年轻干部识趣地点头离开了。钟潇虹又对旁边一位一直安静跟着的、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年轻女干部说道:“小龙,你去小会议室,把区交通局刚报上来的那份关于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的申请材料拿过来。我和李县长汇报,不坐会议室了,显得生分。”
“好的,钟书记。”那位被称作小龙的女秘书应声快步走向大楼。
钟潇虹这才转向我,语气转为工作模式,带着几分熟稔的抱怨:“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你李县长一个电话打给令狐区长,区长一个指示下来,我这下午可就为你这事忙活开了。你说你们东洪那笔钱,搞得我们区里上下不安生。”
我跟着她往大楼里走,闻言略带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事现在归你分管了?我记得你在区里不是主要抓党群吗?”
钟潇虹说道:“光明区三个副书记,分工哪有那么死板?常书记和令狐区长安排我临时牵头协调一下这事。特别是你今天上午那个电话之后,令狐区长高度重视,特意让我来跟你对接落实。我可是把你的事当大事来抓的。”
我连忙表示感激:“哎呀,真是太感谢了!有潇虹书记你亲自出马,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能落地一大半了!这事要是能顺利解决,我得好好感谢你!”
“感谢的话先别说那么早,”钟潇虹摆摆手,引着我走进电梯,“事情没那么简单。待会儿看了材料你就知道了。”
来到钟潇虹位于五楼的办公室,我发现这里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办公桌宽大光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文件资料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一尘不染,窗台上的几盆绿植也生机勃勃,看得出日常打理得非常用心。
我不禁赞叹道:“潇虹书记,你这办公室收拾得可真讲究!比你当年在临平县的办公室可是上了好几个档次啊!看来到了区里,标准就是不一样了。”
钟潇虹闻言笑了笑,指了指正在一旁沏茶的女秘书小龙:“我可没那么多讲究。主要是小龙几个同志特别细心负责,眼里有活,根本不用我多说,就把这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搞得每次有领导来,都要夸几句,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笑道:“这说明你领导有方,带出来的兵素质高嘛。”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敲响,刚才那位小龙秘书抱着一大摞厚厚的材料走了进来。那摞材料看起来分量不轻,七八个牛皮纸袋装得鼓鼓囊囊,小龙抱着它略显吃力。
我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帮忙接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她的办公室,我作为客人太过主动反而显得急切,便只是坐着没动。
钟潇虹见状,半开玩笑地说道:“哎呀,李县长,你看我们女同志搬这么重的东西,你也不说搭把手?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这时,小龙秘书已经将材料轻轻放在了钟潇虹办公桌旁的空椅子上,对着我们腼腆地笑了笑,便转身准备退出办公室,并顺手要带上门。
不知是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还是此刻微妙环境下的下意识反应,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门口,将刚刚掩上一半的房门又重新推开了一些,嘴里说着:“屋里空调有点凉,开点门透透气,也暖和暖和。”
钟潇虹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带着调侃:“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跟老领导张书记一个毛病,但凡和女同志单独在办公室谈事,门必定是敞开的。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被她说破,也不尴尬,哈哈一笑掩饰过去,顺势走回座位,将话题引回正事:“咱们还是先看材料吧。这么厚一摞,到底是哪里卡住了?”
钟潇虹收敛了笑容,指了指那堆材料,语气带着些无奈和不满:“说起来我就来气。就为了这套申报材料,我们区交通局前前后后组织了十来个人,按照市交通局的要求,反复修改了三四遍,每次送过去,廖书旗副局长那边总能挑出毛病来,不是这里格式不对,就是那里数据需要再核实,要么就是哪个附件不全,一次次给我们打回来。搞得下面同志怨声载道,积极性都快磨没了。”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翻了几页:“你看,这么厚的资料,里面涉及大量的数据和证明文件,照片还不能证明这路够烂的啊,要做到百分之百完美,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错,哪有那么容易?省厅那边以往的惯例我也了解过,审核虽然也严格,但主要还是看主体内容和关键数据,哪有像廖副局长这样锱铢必较的?感觉他这不是在审材料,简直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听着,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廖书旗的这个做法,确实有些耐人寻味。按理说,这笔资金是省里戴帽下来的,市局更多的是履行转报程序,只要区里申报材料主体符合要求,没有原则性错误,就不应该如此刻意刁难。
钟潇虹继续说道:“我看啊,廖副局长现在是常务副局长,心思可能没完全放在具体业务上。丁洪涛书记一走,他大概觉得局长的位置唾手可得,做事更加求稳,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一点纰漏,影响了他的前程。所以对下面报上来的材料,能压就压,能拖就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钱已经到区里账上了,最急的难关已经过了,他自然就不那么上心了。”
她顿了顿,看向我,语气带着些意味深长:“所以啊朝阳,不是我们光明区不想尽快把钱拨付给你们东洪,实在是卡在市局这一关过不去。项目报告他们不收,拨款申请就无从谈起。我们区里也不好为了这事,直接去找臧登峰副市长汇报,那样显得像是越过廖书旗去告他的状。万一最后他还是当上了局长,我们区里岂不是平白得罪人了?”
我心中了然。钟潇虹这番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也透露了区里的顾虑。廖书旗的态度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复杂的人事考量和个人心态。我自然不会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廖局长谨慎一些,也可以理解嘛。主持工作期间,责任重大,要求严格些也是对的。只是…潇虹啊,咱们公事公办地讲,这笔钱省里是明确用于东洪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现在给了你们区里,我们那边确实等米下锅,园区施工队都进场了,一天天耽搁不起啊。你看,区里能不能想想办法,先从其他渠道协调一部分资金,临时周转给我们应应急?哪怕先给一两百万也行啊!”
钟潇虹闻言,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朝阳,这个事我说了不算。资金的审批和拨付有严格的程序和权限。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把申报材料按要求完善好,尽快报给市局。至于资金调度这类大事,必须得常云超书记和令狐区长点头才行。要不…你看这样,我把你反映的这个实际困难,向令狐区长做个汇报?”
我摆摆手:“那倒不必了。既然有规矩,我们就按规矩办。尽量还是推动市局这边加快进度吧。”我话锋一转,带着点闲聊的语气问道:“说起来,令狐区长过来之后,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吧?你们班子磨合得怎么样?”
钟潇虹笑了笑,回答得比较含蓄:“令狐区长能力很强,工作也很投入。常书记对区长还是非常尊重和支持的,区里的重大决策都会事先充分沟通。不过嘛,你也知道,常书记在光明区工作多年,情况熟,威信高,很多具体工作的推进,下面的干部还是习惯性地先向常书记汇报。令狐区长和我呢,都是从外区县调来的……。”
钟潇虹没有把话点透,我说道:“常云超书记是老光明了,根基深,情况熟,这是优势。令狐区长和你都是从临平出来的干将,能力没问题,只要给些时间,肯定能把工作抓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和钟潇虹又详细翻看和讨论了申报材料中存在的一些具体问题。工作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之前在临平县共事时的一些老同事、老领导的近况,回忆了不少往事,气氛轻松融洽了许多。
下午的时间,市政协副主席唐瑞林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秘书就进来低声汇报:“唐主席,市城管局的周海英局长来了,在小接待室已经等您快一个小时了。”
唐瑞林抬手看了看腕表,轻轻“啧”了一声:“在平安县那边聊得投入,耽误的时间长了点。平安县的同志啊,就是实在,喝酒太热情,自己都觉得一身酒气。”他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漱漱口,吩咐道:“请海英局长过来吧。”
很快,周海英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唐主席!您可真是大忙人,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唐瑞林笑着指了指沙发请他坐下:“海英啊,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是退居二线,发挥点余热,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同志忙?刚才是按照于伟正书记的要求,带着课题组跑了几个县,调研一下‘三化三基’推进情况,避免各地一哄而上,搞同质化竞争。说吧,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海英在唐瑞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唐叔叔,不瞒您说,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件棘手的事,想听听您的看法。”他随即将迎宾楼面临的状况以及魏昌全案件的最新进展,简要地向唐瑞林做了汇报。
唐瑞林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周海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而严肃:“海英啊,这里没外人,我问你一句实在话,魏昌全的事,你到底牵扯有多深?”
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唐叔叔,您是了解我的。我和昌全之间,确实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以前把一些积压的化肥、农药转手给我处理过。但我可以保证,我拿货的价格跟他给别人的都一样,绝没有刻意让他吃亏,更谈不上什么利益输送。在经济上,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经得起查。”
唐瑞林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唰”一下打开,缓缓扇着风,目光显得有些深邃:“魏昌全被抓回来,这件事本身就传递出一个很不一般的信号。海英啊,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但咱们关起门来说。外面很多人都认为,当初如果没有你父亲鸿基秘书长的全力举荐,于伟正同志可能没那么顺利从东原组织部长调到东宁担任市委副书记,后来又从东宁市委副书记调到省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现在昌全虽然犯了事,但他既然已经成功外逃,按照以往很多案例的惯例,时间拖得久了,事情慢慢也就淡化了。于书记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下这么大决心,派人远赴深圳把他抓回来?他这么做,究竟是想彻查案情,还是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周海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也已经从省城的一些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父亲周鸿基近况的微妙传闻,此刻经唐瑞林一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但他嘴上还是说道:“唐叔叔,于书记这么做,肯定是从工作出发,是为了严肃法纪吧…”
唐瑞林轻轻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工作?法纪?海英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在咱们这个体制内,有些事情的复杂性,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于伟正这么搞,力度这么大,我看啊,未必没有敲山震虎、甚至…落井下石的考量在里面。”
周海英闻言,额头微微见汗,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那…唐叔叔,依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迎宾楼…是不是真的该关掉了?”
唐瑞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关?为什么要关?现在关掉,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好授人以柄?让东原政商两界的人都觉得你周海英心里有鬼,觉得你们周家不行了?这反而会引发更不好的联想和更严重的连锁反应。我看,你现在反而要沉住气,迎宾楼照常营业,但要更加注意规范经营,账目尤其要清晰合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要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要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当然,魏昌全在里面会不会乱说话,这是一个最大的变数。如果他顶不住压力,胡乱攀咬,那确实会很麻烦。不过事已至此,你更不能自乱阵脚。你总不能现在跑去自首,说当初是你帮忙联系让魏昌全跑路的吧?”
周海英急忙辩解:“唐叔叔,天地良心!当时真不是我让他跑的!是他自己决定要跑,一再哀求我,让我给他找个可靠的落脚点。我…我一时抹不开情面,才给他介绍了个深圳的朋友!”
唐瑞林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海英啊,事到如今,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关键,其实不在魏昌全,甚至不在你,而在于你父亲鸿基秘书长那边。只要老爷子在省委秘书长的位置上稳如泰山,那么一切风浪最终都能平息下去;反之,如果老爷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那么就算魏昌全没事,你没事,恐怕也会变得有事。这其中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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