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权利的滋味
永乐二十三年，很快就到了尾声。
这半年来，京城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
新皇朱高炽登基，带来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宽仁与祥和，而是一场席卷了整个大明武勋集团的血腥风暴。
风暴的中心，便是那个新设立的，独立于所有衙门之外的“督查院”。
而督查院的主人，凉国公蓝武，则成了京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活阎王。
正如朱高炽所承诺的那样，他对蓝武的信任，毫无保留。
这种信任，化作了蓝武手中那柄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让他可以彻底放开手脚，对积弊已久的卫所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要杀谁，朱高炽都毫无保留地全力支持。
只短短几个月。
被蓝武亲手用朱笔勾诀，送上断头台的中层武勋，便已超过十数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地方卫所侵吞屯田，克扣军饷的硕鼠。
他们倒下后留出的空缺，则被蓝武迅速安排上了他看得上眼的人。
那些人，或许出身不高，或许不懂钻营，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战场上真正拼过命，懂得如何带兵，也珍惜手下士卒性命的纯粹武人。
当新的一年，洪熙元年的钟声敲响时，这场改革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进行得越发如火如荼。
整个正月，督查院的大牢，几乎每天都在进人。
几乎每天，都有一个曾经在京城里作威作福的武勋家族，被锦衣卫和督查院的兵士冲进去，抄没家产，锁拿下狱。
京城的天，仿佛被一层散不去的血色阴云所笼罩。
终于，在二月，蓝武的刀，砍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目标。
安远侯，钱毅。
世袭罔替的侯爵，其祖上曾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当督查院的公文，贴在安远侯府那朱红的大门上时，整个京城的武勋集团，彻底炸了锅。
这已经不是在清理蛀虫了。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
无数的弹劾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乾清宫。
然而，所有奏章，全都石沉大海。
新皇朱高炽，用他的沉默，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那不容动摇的态度。
三日后，安远侯钱毅，于菜市口问斩。
一下子之前所有的声音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毕竟这可是一个侯爷，竟然就这么被蓝武给杀了。
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太子朱瞻基，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东宫，书房。
朱瞻基屏退了所有下人，那张年轻而又英挺的脸上，写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忧虑。
他看着坐在书案后，正费力地处理着奏章的父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父皇。”
朱高炽抬起头，那肥胖的身躯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温和。
“瞻基，何事如此忧心忡忡？”
“父皇，儿臣……儿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朱高炽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朱瞻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压低了嗓子。
“父皇，凉国公的权势，是不是……太重了？”
“这几个月来，他以改革之名，大肆清除异己，如今京营十二卫，五军都督府，乃至地方卫所，被他换上的人，不计其数。”
“儿臣担心，长此以往，那些将领只知有凉国公，而不知有父皇您啊！”
“他这虽然是在为国选才，但焉知没有培植党羽之心？”
“假以时日，这大明的军中，岂不是要尽数成为他蓝家的人？”
书房内，一片寂静。
朱高炽静静地听着，那张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许久，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瞻基，你说的这些，朕都想过。”
朱瞻基一愣。
“那你为何……”
“朕且问你。”
朱高炽打断了他：“这几个月，北疆的军报，你可曾看过？”
朱瞻基下意识地点头：“看过，九边安稳，那些归顺的蒙古部落，操练勤勉，战力比之从前，强了不止一筹。”
“那江南的漕运呢？”
“也看了，沿途卫所，再无勒索漕船之事，运粮的损耗，比往年少了三成。”
“那京营呢？”朱高炽继续问：“你前几日不是才去过京营，看到了什么？”
“……将士饱暖，士气高昂，操练之声，十里可闻。”朱瞻基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朱高炽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慰，也带着一丝对儿子的提点。
“你看，他做得很好，不是吗？”
“他用的那些人，或许是他的人，但他们，也确确实实是能为我大明办事的人。”
朱瞻基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辩解。
“可是父皇，人心是会变的！今日他能为您所用，他日权势滔天，未必不会……”
“他不会。”
朱高炽再次打断了他，说得斩钉截铁。
“朕相信他。”
“这个相信，既包括他的能力，也包括他的人品。”
朱高炽站起身，走到朱瞻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似乎忘了。”
他凑到朱瞻基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瞻基，凉国公蓝武，他没有亲子。”
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朱瞻基的心头。
是啊。
蓝武没有儿子。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攫取的滔天权势，将来要传给谁？
所以，他之前所担心的那些，关于培植党羽，自立山头，甚至图谋不轨的可能，从根子上，就不成立！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担忧他会不会功高震主。”
朱高炽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而是应该跟着凉国公，好好学，学他如何识人，如何用人，如何将这腐朽的烂摊子，一点点清理干净。”
“这，才是你作为太子，最应该做的事情。”
朱瞻基躬下身，将头埋得很低。
“儿臣……受教了。”
……
凉国公府。
夜已深。
蓝武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都是从大明各地卫所，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
每一份卷宗背后，都可能牵扯着一个家族的兴衰，无数人的生死。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沉重，却也让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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