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上门慰问
第二天上班，他已经完全调整，看不出一点昨天垂头丧气样子。
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笔记本匆匆要出去，霞姐叫住他：“张起，你一大早忙活啥去，姐多带了俩煮鸡蛋，快来吃。”
张起挥挥手：“我不用了，得先去刘荞麦家商量后事，安抚一下家属。”
“姐心意我领了。”
但霞姐突然又长长叹一口气：“这出了这事，联谊会还咋办啊，但活动场地我都跟县礼堂报备了，改也来不及了。”
当然，她更怕这会办这个，万一触厂长霉头呢？
张起一想也是，但还是摇头：“不会，厂长是最希望大家忘掉忽略掉，继续跟以前一样热情勃勃工作搞生产的那个，这会来个活动冲散这事，他是乐意的。”
“哎，听你这么说还有点道理。”
两人日常聊着天，刚站在门口的马秀文也听得一清二楚，手就握在门把上，但迟迟没推开。
等张起大步出去，就差点撞上，不过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往家属院方向走。
结果，噔噔噔，后头小跑脚步声跟上来，转过头就是马秀文依然黑框眼镜，端庄严肃小脸，紧紧绷着，没一丝笑意。
她也觉察到他的眸光，胳膊一抱：“看我干嘛，我知道，你肯定故意不叫我，然后就可以在黄主任面前说我不听命令，搞走我。”
“你休想。”
张起冷脸，面上没一丝波动：“你随意跟着。”
平时总是笑呵呵在办公室跟谁都聊一嘴打岔的男人，突然这么冷漠疏离，还给马秀文一愣，看着前面男人大步流星冷淡背影，她抿了抿嘴，还是跟上去。
昨天是她犯蠢了，但就算暂时提拔不了，也不可能再犯错真把工作弄丢了。
那就真的得不偿失。
很快，两人就到了刘荞麦家，门半开着，门口，挂着白色布。
屋里头，空空落落的，异常冷清。
刘荞麦的一双儿女，还有丈夫都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桌上，也只有一盘炒鸡蛋，一大盘素青菜，再就是几个窝窝头，每个人都味同嚼蜡，满脸菜色，那小女儿，更是时不时抽泣几声。
突然，咚咚敲门声，安静的屋子像是一下被打破，一家三口全抬起头，满脸疑惑。
王大壮先疲惫开口：“同志，你们是？”
这两天来看热闹的、来慰问的，熟的不熟的来了一波又一波，他都习惯性要起身倒茶了，但胳膊没力，甚至都有点抬不起来。
突然，小女儿王妮妮一声惊呼：“爸，那女人是那个工会的，故意不跟我妈说，把她害死那个！”
跟在张起身后，刚踏进门的马秀文浑身一僵，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听这话，王大壮本来和缓带着丝礼貌的脸色一下子变黑，重重一捶桌子：“我还没去找你呢，你还敢上门来！”
“还为人民服务呢，你服务个球，他妈的，你害死了我媳妇儿！”
一双儿女也都抬起头，俱是恨意盯着马秀文，尤其王妮妮，哭着就把手里窝窝头砸过去：“你还我妈妈，还我妈妈！”
噼里啪啦，玉米面窝窝头砸到脸上，散了一身黄色渣滓，马秀文却还是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只能试图张开嘶哑的喉咙：“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人都不在了！”那头王大壮拍桌而起，虎大的拳头就砸过来，马秀文怕得浑身一颤，但没跑，只是颤巍巍闭上眼。
行，大不了挨顿打，她就再不愧疚了。
说不定，今晚闭上眼就再不是那女人躺在血里的画面了。
但出乎意料，想象中的疼没来临到身上，反而是王大壮哎哟喊疼声：“同志，你拦我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害死我媳妇儿，我正准备找她算账去呢，这放到哪说都有天经地义，你放开我。”
“你等着，我把你们工会都砸了！”
她身前，是刚刚还冷着脸的张起，正用力拧着骂骂咧咧的王大壮手腕。
张起后退一步，也放开了王大壮，还不留痕迹甩甩发疼的手腕，脸色难看。
“我们工作存在失误，那你呢，王大壮？”
“你是她的枕边人，是她相濡以沫的爱人，但你注意到她的抑郁崩溃了吗，关心过她吗？”
来之前，他是真心想慰问的，也存着补偿心态，但突然发现，刘荞麦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对病的不了解。
还有，她的家人。
她甚至难得舍得钱买了红糖鸡蛋，说明也是有点害怕的，难道就一丁点没告诉家人，还是，她家里人不在意忽视了。
“你现在一声声质问，恨不得打死我同事，真的是要给你妻子报仇，还是你在推脱，把罪责全推给别人，好让自己洁白无辜？”
“还有，”他叹口气看着那俩孩子：“你们还是孩子，还没长大情有可原，但你们认真想想，你们妈妈在此之前真的没一点征兆吗，全都是我们没及时告知的错吗？”
“我不是要指责你们什么，只是希望你们，能学会承担责任，真正长大，这或许才是你们妈妈愿意看到的。”
“我......”,王家小女儿一愣，眼泪花就憋不住了，低头就一把把擦着：“呜呜，我知道。”
“我都知道，我不该听那些人的话，就一块嫌弃我妈，我应该问问她疼不疼，应该听的是她的话啊。”
“呜呜我想我妈妈，但我懂事了，她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被小女儿一句句哭声揪着，王大壮胳膊也无力垂下，再骂不出一句。
有征兆吗，当然有，媳妇一提那事就疼，越来越少笑，甚至还有那天晚上，问他能不能请假。
他怎么想的呢，他明明都注意到了，为什么全忽视掉了？为什么没有请假呢，为什么，不能多听她说两句呢。
这个大男人，突然就蹲下身，紧紧抱着头，厚实的肩膀不断耸动着。
张起叹口气，把手里笔记本递给马秀文：“接下来，安抚、赔偿金都你来负责了，这事你比我熟练。”
“我就在外面等着了。”
马秀文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纸笔，男人更是一点不犹豫，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她严肃小脸难得闪过一抹不知所措，这才是主力活啊，是给领导上报进度的活，是，能被人记住的活。
他竟然全不要，还给了已经被降职的她？
张起全然不知道她想法，自顾自出去，蹲家属院大门口，嘴里叼根狗尾巴草，眯眼看着院里的女人们。
和上次来时一样，一堆人围着糊纸箱子，有人洗衣，有人打井水淘菜。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没一点不同，只是安静了很多。
突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就看见神色纠结的马秀文，递笔记本给他：“你拿去给黄主任汇报吧，照正常来，非厂里事故抚恤金30，但他们情况特殊，我加到了50，另外还给了王大壮一个月丧假。”
被张起疑惑看着，她下巴一抬：“既然让我当副手，我就绝对不抢功，我这人最重视纪律。”
但张起只手一挥，走在前头：“你记的你自己念去吧，我没空搞这些。”
马秀文更不懂了，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那个，张起，我跟你说，我有未婚夫。”
张起脚步一顿，转过头：“所以呢？”
等等，他突然猛地一下反应过来，嘴角也不自觉抽动一下。
实在是，一个整天严肃古板满脑子工作的姑娘，初见甚至猜不出年纪，突然会这么想他，还是有点略怪。
“那啥，我也有媳妇了，还有个明天就要去上初中的闺女。”
他呵呵一笑：“你小姑娘还是不懂啊，在领导知道你干活的情况下，还能把活能有多少全要多少推给队友，才是上班的最高境界。”
“哎，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
马秀文偏蜡黄的小脸也被气得红了一下，恨恨一把夺过本子，走得飞快。
丢人，就是丢人。
也不怪她想岔，主要是想不通，这世上居然有人不热爱工作，还一心想着把活推给别人，之前主任还说他是勤劳肯干的劳动群众上来的，肯吃苦干活，屁，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刚走回办公室，就看到低头看报的黄主任，她一绷脸，上去就开口：“主任，刘荞麦家属已经慰问完了，家属情绪现在不太好，但也愿意沟通，之后需要一个月丧假把刘荞麦尸体送回乡下，我给他们批了。”
黄主任抬眼一瞥她，拿过笔记本：“已经调整好了？”
她扫了眼提高20块的慰问金，还有擅自增加的额外二十块粮油补贴，也没多开口，反而，这会心口总算能舒一口气。
她真怕，这看着长大的女孩钻进优绩主义眼里，把最基本的为人处世、还有同理心忘了。
她抬头，冲着后头进来的张起笑笑：“做得不错，本来还担心这次事闹出乱子。”
马秀文一愣，立马想也不想开口：“主任，他偷懒了，故意把活推给我——”
她停住了话，因为主任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推给你你不开心吗，秀文，你不是最喜欢工作了吗，最喜欢在履历上加得密密麻麻。”
马秀文话被堵在喉咙里，对啊，她应该高兴的啊。
但为什么，现在反而有股憋屈感？
张起手插兜：“主任，我下午要请假，我女儿明天报名上初中，我要提前回家准备一下。”
黄主任胳膊一顿，他闺女上学，他请假准备什么？难不成材料证件现在才准备？
但她很乐意看到男同志关心家里妻女，爽快批了假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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