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1977
当时江停舟听不懂她的话，直到1977年。
他们这届刚好今年初三，学校开始着手推荐这届工农兵名额，其他同学家里有钱有闲想继续念下去的就继续准备升高中，但大多数进厂接班的接班，回家结婚嫁人的也有。
只坐他旁边的张坚强，还是日复一日勤勤恳恳看书、古今中外的文史资料、红色语录，桌上堆得满满，在这人心浮动的七月，一点没受影响。
两年间，小姑娘长得抽条了很多，但相比其他同学还是矮大半个个头，脸上依然有婴儿肥，江停舟看着看着就叹口气，还是个孩子啊。
他忍不住拿笔敲敲她桌：“六六，你以后打算咋办？”
“我听说你爸已经升到三级工人了，是有在厂里给你安排工作吗，还是继续读高中？”
六六把手上笔记一合，毫不犹豫：“继续读。”
正在这时，教学楼外面的大喇叭突然一阵电流声，滋滋作响，闹腾得教室都吓得一静。
接着，就听见喇叭里校长激动声：“各位同学、老师们，现接到县教育局通知，高考，恢复了！”
“工人、农民、上山下乡青年、干部、应届高中生，无论什么阶层在做什么工作，只要年龄小于25岁，都可以报名参加高考，进入到更广阔的天地！”
坐在广播前的校长也是说得泪眼婆娑，手紧紧攥住，他也是有生之年，看到了一个时代的巨变。
虽然他早已过了年纪，但这个通知代表什么，代表有文化的知识人才能重新被尊重，教书育人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县里的小学中学高中，都会重新塞满孩子们。
而全学校，都仿佛安静了一瞬，然后一片沸腾喧闹，不仅学校，外面街道巷子，也是一片嘈杂声，大大小小喇叭响个不停。
江停舟也是抬起眼认真听完，许久，才转过头，定定看着旁边女孩。
这一刻心里不是不惊涛骇浪，恢复高考了，光凭文化课分数定胜负了，而只有他知道，张坚强平日有多努力，一刻都没懈怠过。
“你——”
六六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我只是相信努力可以赢过那赵轩说的什么天生的差异，没想到，我赌赢了。”
“不说了，我得回家跟我爸妈说这好消息了。”
不仅她，现在班里没人坐得住，都一个个收起东西就往外跑，甭管之前什么安排，能上大学哎，先不说上了这么多年学的他们，傻子都知道这是多千载难逢的机会。
学校也没人管，六六匆匆往校外跑时，还碰见了前头走得匆匆的班主任。
她小脸走得红彤彤，满头大汗，旁边有老师拉她：“黄静你慢点，急啥去。”
黄静擦一把脸上汗：“我得赶紧回家去找找我高中课本还在不，不在就得赶紧托关系买。”
旁边中年老师一愣：“你教初中的，找高中课本干啥？”
“参加高考！”
黄静笑着眯起眼：“我今年23岁，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的话我也想拼一把。”
考上大学，她就可以成为大学生，可以去大城市学习找工作机会，不用再跟那她一点都不喜欢，但偏偏挑不出什么错的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
就在以为这辈子一眼望到头，再没什么波澜时，她眼前被撕开了一道光。
六六听得认真，然后撒腿也往家跑。
对啊，高中课本！肯定马上要被疯抢了，她也缺啊！
刚奔回家，她还没喘过气来，就被爸一把捞起，拎在空中转了两圈。
“还是我闺女有先见之明啊，学习那么好，肯定能给爸考个大学生了。”
“不过你爸也有先见之明，你们黄老师老劝我让你多劳动，劳动课分数更重要，你看看，幸好我没听她的。”
旁边孟晓兰拍他一把，把被转得晕乎的女儿抱到怀里，拿帕子细细擦着她小脸细汗。
她脸上带笑：“当初说闺女是随了爹一样懒，感同身受所以不劝闺女的是谁，这就先见之明了？”
张起摸摸鼻子：“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不认识。”
而这会才喘过气来的六六连忙摆手：“先别贫嘴了爸，能不能帮我去你们单位问问、还有县里垃圾站之类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高中课本，还有往年的高考题资料之类。”
张起一愣：“你不是秋天就上高中了吗，到时候学校买呗。”
“不行，现在全县、不对，全国都急缺课本，等我们升高中了能不能人手一套都不一定，旧资料更是天价，爸，我们得提前准备。”
一听这话，张起也急了，连忙双手一拍就往外跑。
“我赶紧去问问。”
但出去他心都凉了，县一中门口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街上也是大批大批知青挤来挤去，县书局门口更是一步都挪不动，感觉十里八乡知青都冲来了，甚至不少人为了抢一本书大打出手。
张起没进去挤，转头就往厂长家跑，江厂长肯定有点资源吧。
他都是连续几年先进模范了，要点书准行。
江家。
江厂长紧皱着浓眉，大步在客厅走来走去，时不时叹一口气，但又不时笑一下。
看得莫名其妙的江停舟忍不住了：“爸你这是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恢复高考不是好事吗，你在愁什么。”
江厂长重重坐回沙发上，眉头还是没松开：“是好事，但是停舟啊。”
“高考恢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凭文化课录取，但你的工农兵大学生文凭，就变成废纸一张了，不对，倒也不至于废纸，就是肯定比不上正经考上去的啊。”
他原本给儿子安排的路清清楚楚，初中毕业拿推荐进工农兵大学，再拿优秀毕业生回城工作，一点点接手厂子。
要是工农兵大学真贬值，他给从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儿子规划好的一切，全废了。
简而言之，这些年，全白干。
江停舟却是毫不犹豫：“爸我也继续读高中，正常高考就是，我不觉得我会考不过——别人。”
不过说到别人时，他还是微微顿了下。
江厂长也是想到了，一下又一下敲着腿。
“你考大学我肯定是不担心的，但一般大学，和好大学，天壤之别，现在更是全国各行各业的人都要一块抢。”
“你要比的不仅是红星县的，但现在，就红星县，张起那姑娘文化课不就压死所有人一头吗。”
想到张起，他又忍不住苦笑一声：“之前我跟你妈还说张起见识短了，光知道让闺女好好学习，不知道帮她提升劳动课，到处打点关系要厂里、街道推荐，耽误了那学习特好的小丫头。”
“结果，人家才是真正的先见之明啊。”
江停舟抿了下嘴角，低头：“我会努力的，还有时间不是吗？”
“爸你不信我吗。”
江厂长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犟种气又来了，拍拍他肩膀：“信，我肯定信我儿子，就是感叹一句张起那小子的歪打正着，懒人有懒福啊。”
屋外，梁慧珍也紧皱着眉头，边听父子俩聊天边无意识揪着园子里的花草。
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突地，大门外有阵阵说话声传来，还有一阵女人笑声，尖锐得她耳鸣，忍不住把手心快捏成汁的花骨朵往地上一扔。
“刘妈，你在外头笑啥呢，家里晚饭做好了吗？”
大门一下被推开，刘妈笑意盈盈：“慧珍，我把鸡都熬上了，马上就好。”
“对了，刚刚有老江厂里那个张起过来，说要我帮带个话，想麻烦江厂长帮他找些高中课本还有资料，他现在自己再先去县垃圾站、扔废书的地方找找。”
梁慧珍顿了顿，才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跟老江说就行，你回去做饭吧，不用你说了。”
刘妈哎一声，急急忙忙就回厨房看她烧的鸡汤。
而那头张起，是在县里甚至周边到处都跑遍了一圈，天色黑透才拖着步子回家，一坐下腿就沉得再起不来了。
他摇头叹气：“我想到的别人也都想到了，你们没看到那些知青抢书阵仗，为了一本书命都不要了。”
孟晓兰递他杯茶水：“先喝口水。”
“这在我们眼里可能就是六六上学课本，高考资料，就算现在买不到，等些日子迟早也能买上，但大概是他们，下半生唯一指望了。”
“熬了这些年，终于能看到回城希望，谁不疯。”
张起瞄她一眼，打趣：“那你呢，孟知青同志。”
孟晓兰才不接他话茬：“先不说我早过了25了，也回过城一趟了，再说我爸妈都不在，孤家寡人一个回去干啥。”
她边说边白他：“我以后有我闺女考首都大学，带我进城，我有什么可急的。”
女人只轻轻柔柔随意扫过来一眼，昏黄暖灯下，水波荡漾，张起摸了摸鼻子，一阵心痒，他刚要开口，突然，院外一阵轻柔敲门声。
“张起同志，孟同志，你们在家吗？”
张起狐疑着起身，现在家家户户热闹得要翻天，都在说高考说自家孩子亲戚孩子安排，谁大晚上来他家？
而且，这女声咋这么耳熟，又想不起是谁。
他拉开门更是一愣：“梁主任？”
“您怎么会......来这？”
全厂都知道江厂长爱人在厂里后勤部做主任，他也见过不少次，但属实是招呼都没打过一次，他甚至怀疑梁慧珍是不是找别人，敲错门了？
梁慧珍抿嘴笑了笑，拎起手上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袋子：“你不是找老江帮忙吗，我就是来送书的。”
“这太麻烦您了。”
张起连忙接过，嚯，还挺沉，但更不明白了，就算是江厂长乐意帮他，也是明天在厂里找他啊，怎么会大晚上让他爱人跑这老远，还拎这么重袋子过来。
果然，梁慧珍下一句：“不请我进去坐坐，参观下你们家？”
这张起哪能拒绝，让开身子：“当然能，您快请进。”
进了小院，梁慧珍上下打量一番，自然而然进了屋，视线和沙发上女人一对上，却是愣了一下，才恍然：“你就是张起爱人吧，听说是京市下来的知青同志，果然大城市来的，气质都不一样。”
“这个小姑娘，就是老考第一的张坚强吧，我老听我家停舟说起你，真棒。”
孟晓兰连忙起身：“过奖过奖。”
然后，就是一片沉默。
张家这一家三口都沉默，大眼瞪小眼看着她，没一个人接话或者扯近乎。
梁慧珍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拉把椅子坐下，直接冲张起开口：“是这样的，我来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我听说你们家六六学习成绩很好，也擅长写文章，又和我们家停舟是同桌，能不能互助教一下他、带带他。”
“这——”张起一摊手：“您跟我们家闺女商量就行，她行就行，我们不干涉。”
梁慧珍眉头一紧，这种事情还要跟他家小孩商量，是不乐意推辞？
旁边六六已经眼睛亮亮插嘴：“阿姨，是江停舟要您找我的吗？”
她是真的好奇，那小少年看着被家里养得跟玉一样，脾气温温润润，从不跟人红脸，貌似对什么都淡淡的，但她知道啊，那江停舟是面上不显，骨子里最傲气不过。
居然会背地里找她当家教？
梁慧珍面上已经有些不悦，强压着脾气，正想继续说话，突然张家院门被哐哐砸响，伴随着尖利的女声：“张坚强，你给我出来！”
久违听到张坚强这大名，张起还恍惚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是找他闺女的?
而这语气，自然不是啥好事。
他叹一口气，认命继续去开门，这一天天的，咋这么多人敲他家门呢。
(https://www.24kkxs.cc/book/4251/4251980/41741738.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