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姨的电话
饭桌上，她这未曾谋面的舅更没眼看，夹一筷子萝卜干：“好吃，表姐手艺就是好，跟小时候住你家吃的一模一样。”
“这猪头肉也卤得香，一点不比北京城差。”
六六：......
“萝卜干是我奶送来的，不是我妈做的。”
“猪头肉是你刚跟我爸在国营饭店打的。”
满桌沉默，只张芬芳一口饭塞在嘴里，满脸憋得古怪，最后受不了‘噗’一声笑得喷出来，又赶紧低下头，她没笑，不是她。
孟晓兰也眼里带笑：“小林，你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老想着哄我开心。”
“嗯嗯好”，顾林一摸鼻子：“那啥，饭吃完了，姐我带你去给我妈打电话吧。”
“保准她今晚乐得睡不着。”
旁边张起也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住：“我姐都做了饭，你就留下来收拾吧，表姐夫。”
最后一句表姐夫咬得格外重，张起一挑眉，重新坐下：“行，你们自个去。”
孟晓兰没看到这俩人眉眼官司，起身换掉厨房里沾了油烟的衣裳，就带着顾林去邮局。
“对了，你是住接待所吗，待会把房退了——”
她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一把拽住：“晓兰姐，以前你是没有家人在身边，一个姑娘可怜巴巴沦落到这，只能任由那乡下汉子趁人之危。”
“但你放心，现在高考出来了，回城政策也要宽了，我这次就能带你一块回城。”
顾林越说越来气，那张起他打听了一圈，甚至连工人家庭也不是，以前在乡下种地的，还刚好是他表姐插队公社。
这不就明白了吗。
看他表姐还一脸沉默，犹犹豫豫样子，顾林语气更急：“表姐你别怕离婚，放心跟我回城，刚好我妈成天在那给我安排相亲，电话本一堆媒人，你回去她能一天安排十多个，个个条件好。”
“那张起我也保准有法子让他听话，安安静静让你走。”
孟晓兰：......
“谁跟你说的我在这受苦呢？”
“姐你在我跟前不用装坚强，现在离婚也是常有的事”，顾林还想劝，头上突地被重重一敲。
“别说傻话了，邮局到了。”
“去，拨小姨电话去。”孟晓兰满眼激动，焦灼，手心扣紧。
妈妈走前一直念着的妹妹，以为一辈子要失联的亲人，就这么要联系上了！
顾林被表姐一瞪，只能摸下敲的发疼的脑门，委委屈屈去交钱，拨电话。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妈都不这么打他了。
哎，他表姐，还是被丈夫女儿困住了，不敢提离婚的事。
电话拨通，叮——一声声响。
北京顾家。
“太太”，王妈笑呵着过来：“小林打的电话，说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但顾母却迟迟没动，手里还翻页报纸。
“他能有什么好消息，不就是见着那女人了，要带回家里来了。”
王妈也知道老姐姐心里堵，叹口气：“要不我挂了，说您不在家？”
“算了，我接吧。”
顾母摘下眼镜，弯腰起身，儿子终于不是孤孤单单一个，终于能娶到心爱女人进门，她该高兴的，她也说过，只要陆清月回来，什么条件都答应。
不是能拿乔的时候了，她是婆婆，但前提是母亲。
“喂，小林？”
对面久久没有说话声，突地，一个温柔女声：“是小姨吗，我是晓兰——”
砰一下，她手里的话筒掉到了半空，又慌忙捡起：“晓兰？娇娇，你是我姐的娇娇！”
一瞬间，老泪纵横，喉头哽咽。
最后一次见面是孟工要去西北出差，她姐拉她一块收拾东西：“这次驻扎可能要半年，这些带不走的吃的用的你拿回去。”
“回来时就是娇娇过生，到时候你可嫉妒给她准备礼物啊，不然小丫头又气性大说小姨不疼她了。”
当时还年轻的她打趣笑：“是娇娇气性大，还是我姐气性大，听说因为姐夫忘了结婚纪念日，冷战了半个月呢。”
“去你的！我不理你了。”
姐俩笑作一团，然后分开各回各家，然后，风风雨雨，她也跟老顾起起伏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牛棚海岛，前些年才好起来。
一句不理，就是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想到姐姐的死讯，顾母拼命捂着嘴，但还是呜咽出声，电话那头孟晓兰也听着了。
她也眼圈通红，打趣：“小姨，都多少年没人叫我这小名了，你一叫，我就跟还是小姑娘时候一样。”
“我现在可是连闺女都有了。”
顾母咽下眼泪：“真的，娇娇你都有女儿了，要是我姐还在......”
话筒对面又是一阵哽咽声，孟晓兰叹口气，小姨也知道了。
她转移话题：“我真没想着还能跟你，跟小林再联系上，也是巧了，他居然跑来我现在住这小县城。”
“关键问他干啥还支支吾吾不愿意说，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似的。”
顾母面上泪一下子收住了，苦笑一下：“他是来找女人的，但现在我该感谢那陆清月吧，要不是她，我咋能跟娇娇你再说上话。”
“陆清月？”
三言两语，顾母就把事说了一遍，重重叹口气：“因为她走了，小林这些年心里憋着气，没少跟我对着干，单位里也是三天两头不去，相亲心情好去一次，心情不好甩脸子，我们那一栋楼都没哪家愿意介绍女人给他了。”
“我也后悔，当年为了出那一口气说那些话干啥，那姑娘我再不喜欢，小林喜欢就够了啊”她连语气都透着悔意：“不过这次，小林应该能把她接回来了。”
孟晓兰沉默半晌，开口：“但小姨你不高兴不是吗？”
她牙根都痒痒：“为了个女人，顾林也真是好样的。”
“我高兴不高兴有啥，年纪这么大了，能退一步就退一步，我都跟小林说好了，陆清月回来不想见我都不用见，给他们小两口单独安排房子，她孩子不愿意让我见我也不见，当不认识都成。”
“她要啥，我给啥。”
听着小姨豁达声，孟晓兰心里却更憋得慌。
要知道，她妈当年最犯愁的，就是这妹妹眼里太容不得沙，一点气不受就算了还别人事都要插手。
“人家两口子吵架，你跳出去打她男人干啥，现在被人两口子一块闹了你舒服了？”
“那，他打女人，我就寻思帮忙打架嘛。”
“那是老孟实验室学生，有未婚夫的，你瞎闹一通把人都气哭了！”
“姐，好姐，对不起嘛，我看到那么一年轻漂亮小姑娘给姐夫送汤，一下没忍住。”
从小到大这些话听的数不胜数，她小姨风风火火，说干就干的性子也是全院皆知，那么一个走路都带风的飒爽女人，天天来她家教她嫁人也不能受欺负不能憋屈的小姨，现在，这么软了。
却软得她心疼。
一通话聊到邮局下班点快到了，孟晓兰才擦擦眼睛：“小姨，你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带我女儿到北京看你好不好。”
“好好，就为我们娇娇这句话，小姨又打算拼命活也要活个99，等着看娇娇，还有娇娇闺女长多漂亮。”
“跟六六说，让她好好学习，姨姥姥给她准备大红包，大院子。”
孟晓兰笑：“好，跟她说。”
外头天色阴下，九月份寒风一刮冷飕飕地，顾林裹了裹身上外套，终于，看到人出来了。
“姐，我把招待所房退了，今晚上可就去你家——”
“哎，姐你眼睛咋红成这样，跟我妈说哭了？
孟晓兰冷冷瞥他一眼，要早知道小时候跟屁股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小孩，大了是这个混样子，净惹得小姨伤心，她当年就该把这小孩揍一顿，好好纠正下眼神。
顾林莫名一颤：“姐，你这么看我干啥？”
“我问你，你是来红星县找你喜欢女人的吧，那今天为啥来我家。”
“这——”顾林想模糊过去，看着姐冷冰冰双眼，一咬牙：“是不是我妈又跟你说了啥闲话，她是不是还是瞧不上清月。”
“我就是来找我喜欢女人的，今天去你家，也是因为清月说想学你的点心方子。”
反正也都说了，他干脆求情：“姐，你教教清月吧，把点心方子给她，这样她才愿意跟我回北京去，才愿意让我见我们儿子。”
“你别听我妈的话。”
“真别听？”孟晓兰眉一挑：“可小姨说她特希望你带儿媳妇回去，连你们小两口的新房都准备好了，还让我多撮合。”
顾林一愣，面上瞬间就笑了：“那可好，我就说我妈不是早软和了嘛。”
“那姐你是不是愿意帮我了。”
孟晓兰神情淡淡：“仅仅把一个点心方子给她，你追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就能答应你？”
被这么一问，顾林低下头：“没，还没有。”
“就是愿意先跟我回城了。”
‘啪’，他脑袋又是被当头一下，下手很重，顾林懵了：“姐，你又打我干啥。”
已经走前头的孟晓兰头也不回：“不知道为啥，手痒。”
顾林：？？？
他姐真的在这小地方压抑久了吧，当年那么漂亮有才气一姑娘，现在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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