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表格填了
傅允也没多坐，放下东西打个招呼就起了身。
“行，你走吧。”
张起笑呵呵，但人刚走就瞥到客厅旁边堆着的特产行李堆：“哎呀这孩子，咋把东西忘拿了。”
“他人来不就是拿特产的吗，咋最后还空手走了。”
“我去叫一下他！”
六六一把抓起旁边未开封信件，追了出去。
外头吉普车已经轰隆隆启动，驾驶位上的男人神情淡漠，单手拧着方向盘，突地看她冲出来，淡漠无波的表情上才有了松动。
他探出头：“怎么了？”
六六小跑过去，只一把把信塞车窗里面，才上气不接下气：“这是大队长给你的信。”
“听着，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不多说任何话，也不会以旁观者名义劝他人善。”
她喘一口气：“只不过大队长叔叔对我很好，也帮了我们家不少忙，从我的利益角度是想把他的信传达给你，他嘴上不说，但应该很想让你看。”
“当然你不愿意看这信，扔了也可以，都随你便。”
说完，六六才擦一把额上细汗，正要转身，手腕却被突地一拽。
男人眼神晦涩：“你明明知道我不乐意看他的信，收他东西，你还非要给，还从你的利益角度。”
“张六六，那我的心情呢？”
“你心情会变好。”
六六真诚看着他：“大队长又千方百计搜罗这些好东西送你，又写信求我这个小辈帮忙打探，肯定是小心翼翼照顾着你的心情，只会是想讨好你，信内容也可想而知。”
“而且，我不觉得他的为人，会写让你不高兴东西。”
看着眼前姑娘晶晶亮眼神，乱糟糟发丝被汗水沾湿，黏在白生生脸蛋上，但黑发，衬得面皮子越发白，还有那双瞳孔，越发黑。
傅允沉声：“所以你想让我看，想让我心情变好？”
“对的对的！”
六六忙点头，继续眼睛一眨不眨瞅他：“那你会看吗，我毕竟要给大队长叔叔写回信嘛，肯定要说一嘴。”
“我考虑一下吧。”
刚刚还语气松动了的男人，半靠在车座上，光线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行行，你考虑，你慢慢考虑！”
“我不打扰不催你啊！”
六六还是放弃，揪了下衣角，转身回了屋。
算了，她也是努力了，也算是对得起大队长。
而她走后，吉普车却一直没动，只静静停在原地。
停了很久很久，直到顾家小院灯都灭掉，刚还和和睦睦吃着喝着的声都静下来，车上男人才动一下，长长叹了口气。
咔嚓一声，打火机亮起。
借着一点昏黄火光，傅允单手拆开了信，随意扫过。
“小傅，多年未见，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但我忘不了，我杨国福一生做事公正，清清白白，担了个大队长的职也就尽心尽力为大队做了这么多年，没一刻以权谋私过，还有当年各个大队虚报几千斤几万斤产量，哪怕被骂的狗血淋头被扣工资，我也一点没虚报，我怕老乡们饿肚子。
我写这些干啥呢，哎，也不是跟你显摆，就是我真觉着我这个人是个好人，哪怕走了也值得乡亲们大家伙送个十里八里的，但唯独一件事，让我闭不了眼，唯独一个人让我觉得对不住。”
“傅允，对不起，我不该觉得你是个孩子，觉得你是右派孩子，就不听你的话，不理你的求救，甚至在你找我后，老黄说他负责看顾你我也没拒绝，我当时真的猪油蒙了心了，到现在我都不敢想，那几年，你一个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傅允闭了闭眼，打火机一暗，又重新亮起。
“总之，对不住就是对不住，我不辩解，是我糊涂了，信了真坏分子的话。”
“我也不要求你原谅我或者啥的，我没那脸，就想跟你说，你爸的坟我一直帮你看着，每年都去扫，你放心；你在外头好好的，一定要过得好，要比谁都顺，比谁都好！”
寄信人：杨国福
傅允看完，顺势就将信纸叠起来，刚放到火光旁，又停一下，随手塞在了车前格子里。
他手撑着额头，静静瞅着顾家二楼，月白色绣着小花小草窗帘的房间。
良久，苦笑了一下，这小姑娘说错了啊，他看完，心情没变好。
但是，也没变差。
六六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楼底下她爸跟人说话的招呼声。
她揉着眼睛下楼，瞅一眼美滋滋吃着小笼包的爹：“爸，妈呢？”
“你刚跟谁说话呢，动静那么大，都吵醒我了！”
张起瞟一眼闺女，撇撇嘴：“还嫌我吵，别家闺女这会已经把全家活干完了早饭也做好了，就你个懒蛋还睡大觉。”
六六呵呵：“这些话咋这么耳熟啊，现在不是我奶骂你懒的时候了？”
“就知道拿你奶吓唬人。”
张起也打个哈欠：“刚是傅允，来取昨天大队长忘带的特产了。”
“真的？”
六六精神一振奋，匆匆拿起个外套就跑了出去。
幸好，男人还没走远，正半靠在围墙外头。
“你看了那信啦，咋样，写的什么啊？”
“看了”，傅允扫她一眼：“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假期，我送你回学校。”
“啊不用这么麻烦。”
六六忙摆手：“其实来个一次两次就够了，真的，也不好意思——”
“我答应的，就肯定会做到。”
看着男人沉沉的漂亮眸子，还有不容拒绝语气，六六一下子就卡了壳：“三月初八开学——”
“好，到时候我送你。”
傅允看一眼手表，刚要走，又转身：“张六六，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然后，顺手从怀里掏出个徽章，不容分说放到她手心。
“走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就大衣一裹，迈进了漫天的风雪里。
而六六，目瞪口呆看着手心的徽章，冰冰凉凉，上头是小字，1980年2月7日，一等功。
她想起来了，当年订婚礼物，也是个随手从怀里掏出的奖章，还带着他自己照片。
不是这人，送啥礼物都是塞奖章吗，军功章这么多？
一阵冰点子涌脖子里，六六也缩缩脖子，连忙把奖章塞兜里，转身跑回了屋。
而傅允也真的如他所说，每逢节假日，出完任务休假期间，都来学校找她一圈。
一年下来，整栋宿舍楼都对他眼熟了，至于其他闲话，更是没人再提。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夏天，热浪里混着蝉鸣声。
六六掏出包里的表格，递给对面正埋头吃饭男人：“之前不是给你说我要下基层实践嘛，然后我评级最优，有主动选择机会，我选了红旗大队嘿嘿！”
她眼睛弯弯：“又艰苦偏远，容易出成绩，还都是老熟人乡里乡亲，省了多少麻烦。”
“这下你也解放了，也真不用再来我们学校溜了。”
虽然她早就说不用了，但奈何傅允这性子太轴，说什么定好的，就是定好的。
一天都不能改。
对面男人倏忽抬起了头，黑黢黢眸子看她一眼，也接过了她手里的报名表。
然后，俊眉就是一皱。
“五年？
“什么实践课要五年？”
“这不算是上课啦，其实就相当于提前工作，只不过前面以学校安排名义”，六六心疼抽过差点被攥皱的申请表，还吹一口气。
“然后五年后，就是调回来考察政绩再分配——”
“所以你这五年都要待在红旗大队？”
对面人突地敲了敲桌，眸子紧紧盯着她，甚至，无端有了些压迫感。
“也不一定。”
傅允心口一松，就听到六六轻快声：“做得好了肯定得去县里，省上啊，哪能一直光待大队里。”
刚松的那根弦，啪地，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漂亮的面上几分烦躁：“你就这么高兴？”
“当然啦，我终于可以回去看我奶了，我爸妈也都想死我了，而且终于能大展拳脚了，还是在自己家乡，肯定高兴啊。”
六六本来还有点莫名其妙，但越说，自己先越兴奋起来，玉白小脸都激动得染了团红晕上去。
而傅允，只静静看着，半晌，舌根顶了下腮。
“好，你高兴就好。”
“服务员，结账。”
直到傅允付完钱，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六六也还没反应过来。
她怎么觉着，傅允，生气了呢？
但这人吧，平时表情不显山不露水的，能是啥事让他突然生气，还是真有事，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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