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建厂子
六六也敲了下桌：“二婶，我不让房子原因也很简单。”
“你想想，奶为什么特意让我和芬芳俩女孩都住新屋，还有多少村里出嫁闺女结婚了，家里房间也没了，但小姑的一直在？”
她清脆着声：“因为奶想让我们张家女孩知道，不管走多远不管嫁没嫁人，家里永远有个自己的屋，有站自己后头的人，在外头别怕。”
边说着，六六叹一口气：“不过，二婶回娘家应该是没自己的屋了吧，我听芬芳说她从小跟你回去都是打地铺，甚至多吃一口饭都要看脸色，哎，二婶也是可怜，怎么就没遇上我奶那样的长辈呢。”
她，她娘家？
一想，王红梅就掐着袖子擦起眼泪水来，可不是嘛，小姑子结婚这么久了，那屋还留着，一下不动。
她呢，她刚嫁人没俩月，她的屋就被嫂子改成了杂物间，别说旧东西了，连床都卖了换了钱，回去只能打地铺。
以前还能安慰自己，这庄稼人家不都这样，可现在跟婆家一对比——
王红梅的心啊，更是哇凉哇凉的。
然后，满饭桌的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听着刚刚还不服就干的王红梅，这会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从小就给家里背麦子，一年没歇过啊，结果那年他们还让我几个孩子背麦子，我大哥家那么大的娃躺着歇，这事就一直窝在我心里头。”
“我也是他们闺女啊，我也是比谁都孝顺，为啥就要真把我当泼出去的水呢，为啥一张床都不留给我——”
“我命苦啊——”
“是不对是不对。”
钱翠花倒是应和一句，然后往嘴里塞口饭。
六六也想着安慰一句，就被牛蛋哥软软一拽，他是满脸求情：“我妈都那样了，小六，你就别再说话戳她心了。”
“行行，我不说了。”
六六小脸无辜：“我也没想到，随口同情一句二婶，能给她说哭啊。”
然后就是王红梅边诉苦边哭，旁边俩儿子男人给她递纸，其他人，边吃饭边时不时应一声。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诡异的饭，刚回屋，她奶又敲开门。
“六六，睡前喝杯牛奶，对身体好。”
六六瞅着那一杯，哦不，是一搪瓷缸子牛奶，眼皮一抽：“饭桌上，不是刚喝过了吗？”
“那是吃饭时解渴的，这是睡前的。”
这么说完，钱翠花自己也一乐，重重把牛奶放旁边桌上，叹一口气。
“还不是怪你爷爷那糟老头子，我都说了不学别人，那钱肯定是少数人赚的，谁都干的，迟早赚不了，不亏钱都是好的。”
“结果呢，那死老头子还是瞒着我，偷偷牵了头奶牛回来，还说什么大家伙都养，政府鼓励养的，现在砸手里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随着钱翠花这一怒骂，哐啷一声，院里像是什么东西倒下。
然后是张起喊声：“爸，你没事吧，没摔着哪吧。”
“没事没事，回屋去。”
六六扑哧一笑：“奶，爷爷在外头偷听呢？”
“老头子心虚着呢！”
钱翠花啐一口：“也幸亏那老小子只敢买一头回来，要是跟其他人一样三五头起步，我跟他拼了！”
她真不是不后怕，村里当初最先开始产奶的秦家，赚了第一桶金，又一口气买了个十几头，租了半山坡养牛，现在亏得媳妇都跑了，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不是吵就是骂，那日子难过得哟。
贫贱家庭百事哀，更何况是风光富过的。
等奶走后，六六仰倒在床上发了好一会愣，睡前，又一下坐起来，咕嘟咕嘟喝完牛奶。
第二天一早，她就直接去晒谷场开车。
车还没开上人先吓一跳，她的吉普车四周立了一圈木桩子，上面还拉了根绳，围得严严实实。
六六正揪着眉头，旁边有村里婆子背着个背篓：“六啊，起这么早。”
“对，婶子你知道这是谁——”
她话还没说完，那婆子就满脸愤愤：“我们都一个村的，头次见谁家里有了小车，摸一下靠一下怎么了，你看看你奶这小气性子，还拉个篱笆围起来，谁都不让摸。”
“当围牛呢！”
六六一乐，招手：“那麻烦婶子帮我把木桩子取了，我开车去城里一趟，回来给你摸好不好。”
那婆子面上也是一喜，背篓都没放就踩着小脚奔过来，一手一根木头，拔得飞快。
“六，你说的啊，可不许骗婶子。”
“那哪能。”
一口气拔完，那婆子回头瞅着正利索开了车门，长腿一跨就上了车的飒爽姑娘，尤其看她真摸向那方向盘时，还是忍不住：“六六，你一个姑娘家，咋也会开车呢？”
她去县里逛见过小车，村里也偶尔来过小车，先不说见的次数多少，那开车的要么是当兵的，要么是专门给大领导当司机的，但不管是谁，从来没见过姑娘家开车啊。
这在县里都没有过。
六六头从车窗伸出来，眼睛弯弯：“不管男的女的，都是学了就会开车了。”
“婶子，你家孙女学学也能会，改天可以让她找我。”
喊完，她就一拧车钥匙，而等车走远了，那婆子还站原地发愣。
谁学都能会？她孙女，也能开车？
而六六那边，也是一路有惊无险，终于个从村里小路开上了大宽土路。
真不是她技术差，实在是村里的这路颠，她能一口气开过来都是顶天的了。
而车子，一溜烟停在了县里奶站大门口。
里头，一年轻的圆脸姑娘正撑着头打瞌睡，一听到来人动静，眼都没睁下意识就开口：“不收奶，真的够了，家里再苦我们也不收。”
“你们一共收了多少户奶，用途是什么？”
听到来人问话声，圆脸姑娘猛地坐直，看到六六的脸也是一愣。
六六看她不搭话，从怀里掏出文件：“我是省里派下基层实践的，张坚强，这是我的任命通知你可以看看。”
“我，我知道。”
刘小麦抿了下唇：“其实——我们一共收这周边大队每大队一卡车，让他们自己送，也是为了公平怕打起来。”
“然后奶就都是送给城里订奶的人家，但后面这牛奶越送越多，订奶的一共也就那么些人，根本送不出去，后来我们领导就一刀切想了这法子，少收就不砸手里。”
六六懂了，这就是国营厂子了，只要把上头安排的活做完就行，比如奶站，只要给订奶的人能送上奶就行，什么招揽群众多订奶，改善方案，根本想都没想过，反正是死工资，想那些干啥。
现在还好，但等到私营厂子起来，这些吃大锅饭拿死工资的，就只能完蛋。
“好，知道了，谢谢你。”
六六冲她点点头，沉思着走了出去，却没注意到刘小麦呆愣愣看着她的目光。
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一块初中三年，但除了江停舟，张坚强从来跟谁都不说话，只每天抱着本书独来独往。
她又怎么好意思攀关系，毕竟当年一块孤立张坚强，孤立那个乡下考过来还比他们所有人考得好的女孩时，因为一点谣言就立马想也不想给人按上，仿佛这样才能找回面子时，她也在其中。
而现在想想，谁孤立了谁呢，也可能是她孤立他们一班人。
刘小麦自嘲笑一下，又翻开桌上桌上的送奶记录本，瞅着上面满本子的对号发呆。
没错，她的工作就是等人来送奶了，打个对号记一下，但一天送奶就那几趟，大多数时间都是干坐着等，要不就是睡觉，虽然说出去也是铁饭碗，可她——
哎，有个工作都很好了，她想什么呢，还真觉得自己也能和人张坚强一样了。
而那头六六，已经站在县发展改革委员会办公室里，开口就是：“我要建一个厂子。”
发改委王委员长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神色：“那啥，小张同志，我知道你急着想做出成绩来，但这不是说建就能建的，现在已经有厂子发工资都难了，再建厂县长根本不会批的。”
哎，说得好听是想做出成绩，说得难听，就是年轻女人家急功冒进。
当然，人是他们县的未来之星，以后说不定走哪呢，这些话他也只敢在肚子里说说。
“他们发工资难，是因为吃大锅饭没想着跟上时代，现在商店里摆了多少南方来的时兴货，便宜还比咱本地质量好，老百姓自然有眼睛会看，光产不销，可不就没钱发不出工资了吗？”
六六一条条梳理着：“我知道这些问题，所以我也会极力避免，我有信心能做得比谁都好，不仅卖得出去，还能把全县农户堆着的奶都收完，给更多人工作机会，让我们县，也被省里看到。”
边说着，她叹口气：“您知道吗，其实当初，省书记是想让我去大水村，说那边领导班子上进，群众条件也好，轻松就能捡到成绩，还劝我咱这边高不成低不就，说领导班子也混饭吃，底下又一堆问题，来就是白瞎了。”
“还说以前也是江省底下经济最好的县，现在一年比一年滑，养了一群饭桶——”
王委员长眉心一抽。
而对面姑娘还在满脸可惜：“虽然我不知道书记为什么对咱这边偏见这么大，但这里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我还是选了这里，也想为家乡做出贡献。”
“您看看要不要批呢？”
王委员长还是犹豫：“你真的有信心能做到你说那样？万一厂子亏钱咋办？”
“我肯定能，而且每三个月就要回省里一趟述职，我肯定也会为了拿出漂亮的成绩拼命啊，我知道这不是过家家，也请您给我一次机会。”
“好”，老王是一咬牙：“那就给你批了。”
说完，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还有那啥，你下回去省里，能不能多夸夸我们红星。”
现在国营厂子大环境就这个样，他能怎么办啊，而且，以前全省龙头的红星，现在居然被大水比过了，还说他们是饭桶，一想，王委员长就牙疼。
六六微微一笑：“我肯定会的，您愿意给我这个年轻人机会，就说明也是求变的！肯定是书记有什么误会，我一定会帮您解释清楚的！”
“好好好。”
王委员长这才满意点头，突地又站起来：“对了，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刚好有个港城来的男的想投资建厂，这不就刚好碰上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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