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爷爷一巴掌
而憋着一口气冲出门的福宝，一到大门口，就再也忍不住，泪珠子跟断线般落下来，胸口，也像是一团火在冲撞，在烧得慌。
突地，她脚步一顿，愣愣看着不远处。
隔壁院里，一个瘦得跟猴似的人影，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抱着本书，大声念着。
福宝愣住，是因为那人，居然是陆花花，几个月没见她居然直接理成男孩似的寸头，衬着黝黑的皮肤，瘦瘦小小的个子，远远看根本认不出来。
这时，屋里突然窜出个小脚老太太，一手殷勤拿扇子扇风，一手递杯水过去。
“哎这天太热了，我大孙女只能在院里背书了，再熬熬，熬个把月就过去了！”
“等考上大学就舒服了！”
埋头背书的陆花花只随意点点头，接过水大口喝一口，眼睛一瞬间都不离开书本。
杨春霞也正要转身回屋，瞟到孙女一头短毛，眼皮子又跳一下。
“你说你这丫头，学习就学习，把头理成这样难看不。”
陆花花头也不抬：“省了洗头时间了。”
“洗头这点时间干啥要省啊，不行奶给你洗也行，你看看你现在跟人乌漆嘛黑大辫子的福宝站一块，就像她哥，还一看就不是亲哥，你说说这以后咋找对象。”
院外头，福宝也下意识摸一把垂耳边柔顺的发丝。
院里，陆花花眼皮掀一下，皮笑肉不笑：“这不正好吗，刚好能专心复习，不用防备自己家人把我卖出去了。”
一提这个杨春霞就心虚，手往围兜上一擦：“哎呀你这丫头，咋还记着呢。”
“奶当时也是被人哄得，晕头转向得就应了陆建国那糟老头子的鬼话，但现在奶可早改了，奶身边就一个你，一个小五就够了。”
一个是她亏欠记挂了半辈子的小五，一个是这些年来日日陪着她的孙女，就够了。
“反正你好好看书，好好学习，别想前头的事了，奶去给你煮汤，补补身子！”
最后丢下一句，杨春霞一溜烟跑回屋，生怕再被孙女揪住掀当年旧账。
还不忘呸一声，都怪陆建国那黑心老头子，一听他的话，准没好事！
屋门关上了，院里瘦弱的女孩也只勾唇笑笑，摸一把自己短得吓人的寸头，继续埋头念书。
院外的福宝，也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几乎刚睡着，就被一阵哭嚎声吵醒：“爸我求求你了，还有老三，你们不能看着金宝出事啊，他可是陆家长孙啊！”
福宝推开窗，就瞅到她大伯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地上，一手拽着爷爷裤脚嘶吼，她爸，还有大伯也都脸色难看。
陆建国深吸一口气，瞥一眼院墙上趴着的张家人：“老大媳妇你先起来，有话进屋说。”
“我不，爸，没时间了啊！”
陆大嫂擦一把眼泪：“金宝说他在和那姑娘处对象，他以为人点头夜里跟他出去就是同意了，结果没想到，那不要脸的女的，她，她居然要告我家金宝！”
什么，陆建国差点从轮椅上摔下去，拼命才稳住身子。
腿根边大儿媳妇还在吼：“陆金宝，快出来给你爷、给你三叔下跪求情，让他们帮帮你。”
陆建国紧紧绷着脸，咬牙看着扭扭捏捏推门出来的大孙子：“你个混球，上次犯过的事，还能再犯？”
屋里头，福宝嘴角也冷冷一撇，全家所有人，就陆金宝从小没长进，现在更是个惹事围着女人转的，现在爷爷总该看清楚了。
而陆金宝，也脸色一白，咚一下就跪爷爷轮椅边：“爷，我以为小慧愿意呢，她，她没说不行啊！”
“我真不知道会这样，爷爷，你救救我，我不想蹲篱笆头呜呜。”
一个大男人，这会也是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可怜兮兮。
“你个不成器的，不成器的！”
陆建国只挥起手边拐杖痛抽两下这小子：“你爷能咋帮你，难不成你让你爷这把老骨头去给人求情下话？”
而旁边陆大嫂一瞅老爷子嘴上骂着，实则手上一点力气都没用，眼睛就是一亮。
“爸，有办法的，那女方家里有个傻子大哥，二十五六七了对象还没个影。”
“他们家说了，只要介绍个女的过去，就不追求咱金宝的事了，还签字画押！“
陆建国也顿一下，但老脸深深皱起：“找陆花花？那野丫头能说动不，现在越大可越管不了了。”
“不是，不是花花”，陆大嫂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是福宝。”
“王小慧家是城里人，条件其实可好了，找媳妇也挑，他们亲口说的要是介绍咱家福宝给她大哥，这事就一笔揭过。”
“两家还能结两门亲，亲上加亲！”
正要合上窗户的手顿了下，院里头陆建国是直接摇头：“不行，想屁吃呢，还想娶咱家福宝进门？”
福宝心里刚松一下，就听见她爷继续开口：“咱福宝可是要嫁到北京去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旁陆行也拧起眉：“大嫂，我闺女婚事我自有定夺，不可能为了个金宝就这么草率安排的。”
“她不是你们家陆花花。”
陆大嫂心口也酸啊，要不是对方指名道姓想娶福宝进门才不起诉，她早把陆花花那死丫头打包送过去了，至于在这求情吗？
但这会，她瞅着吓得魂不守舍的儿子，一咬牙：“爸，难道你要看着咱家长孙进监狱，一辈子背上案底？金宝也是你疼着长大的啊！”
“还有老三，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金宝，但我告诉你，要是这事你不帮，你也别想银宝给你摔盆。”
“咱两房，直接恩断义绝！”
陆大嫂冷笑一下，又瞧不上她大儿子，还指望她小儿子送终摔盆，想得美。
陆行面皮上抽一下，攥紧手：“但大嫂这是一换一的事吗，福宝嫁人就是一辈子啊，而且明明有条件好得多的，甚至能带咱家一把，还能帮上你家银宝，你真的不要了吗？”
“还有个法子。”
陆大嫂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灰：“先答应他们，让福宝哄着那边一段时间，结婚前咱翻脸不认。”
“到时候他们再找麻烦，也可以说因为咱家退婚昏了头了，把脏水往金宝身上泼，反正时间久了，谁会信他家。”
一听这个，陆建国有些意动：“可北京那边——”
陆大嫂斩钉截铁：“不让他们知道就行，这么远难道还能传过去！”
屋里头，福宝纤细肩膀不断颤抖着，嘴皮子都快咬出了血，不住在心里喊着：“不要，不要答应。”
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陆金宝那么个不成器的去莫名其妙跟个陌生男人牵扯在一起，别说是个傻子，就算是正常人她也不愿意！
但，在她满眼的期待里，轮椅上的爷爷，慢慢点了头。
“也行——”
“不行！”
再也忍不了了，她一下冲出去，愤怒红着眼质问：“不行，你们听大伯母说得好听，但风险是我来承担，我一辈子都要沾上这么一件脏事！”
“我不愿意！”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陆大嫂脸上红一下，手叉着腰：“你就去哄哄那家人，又少不了一块肉，有啥风不风险的。”
“再说了，金宝是你亲堂哥，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蹲监狱？”
“对，他就该去蹲！”
福宝恶狠狠瞪一眼地上瑟缩着身体的‘亲堂哥’：“这种强奸犯、脑子没一点干净东西的人，就应该去蹲监狱，蹲死在监狱里——”
“啪”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福宝半边脸一瞬间高高肿起，但整个人，却仿佛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动手的人，她的爷爷。
从小抱她在怀里摇，说“咱家福宝就是全红旗大队最好看最有福气的女娃，是爷爷最疼的乖孙女。”
从小只要她一哭一委屈，就要么拿糖要么拿钱各种小玩意哄她，嘴里说着：“谁给咱家福宝气受了，爷爷去打他！”
全村玩伴都羡慕死的那么疼她甚至溺爱她的爷爷，现在，居然打她？
陆建国也后悔颤了颤手，但面上还是强硬着：“福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哥呢？”
“我没说错，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现在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辈子就该老死在监狱里，才不害了别人！”
福宝咽一口嘴里的血沫子，眼睛通红却还挺着脖子：“还有爷爷你说什么疼我，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你的大孙子，这些年装的累不累？”
陆建国脸一青，整个人都不可思议定住了：“福宝，你说爷爷什么？”
“我说你装，说你重男轻女，道貌岸然！”
“福宝！”
旁边陆行一声厉喝，一把拉住女儿胳膊：“你疯了，说爷爷什么呢？”
但他还没拉稳，手就被女儿一把甩开。
“爸爸，你就这么缺一个摔盆的人吗，我不行吗？”
陆行一顿，就对上女儿盈盈泪眼，还有眼底的失望委屈。
“爸，你刚刚，也没拒绝大伯母的提议不是吗？”
“不是，福宝你听爸解释，爸是为了咱家——”
福宝只后退两步，一句也不想听：“爸你跟爷爷也真像啊，还为了咱家，今天出事的是陆花花，你们会聚这一堆吗，会愁成这样吗？”
陆行面上也一怒：“福宝，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但这次，他真生气了，一向听话的闺女也只是转头就跑出了院，头也不回。
他正要追上去，后头突然尖厉一声：“爷爷！”
陆行转过头，就刚好对上了从轮椅上栽下来的父亲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闭上了眼，出气多进气少，满脸乌青。
“爸！”
陆家的事福宝自然不知道，她一口气跑到了小河边，往芦苇荡里一蹲就呜呜哭出声来。
脸上再疼也不如心里疼，这两天一切一切都太冲击了，就好像从小一直以为的家人，突然全变了，她的世界，全崩塌了。
她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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