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大年夜
虽然小张厂长人说了自己想办法，但坐回办公室的王中，还是哼哧哼哧手抄着小广告单，桌前都堆了厚厚一叠。
他不怕苦不怕累，只怕自己在集体里派不上用处。
去各个厂子食堂推销上门的小玉她们给厂子带来了不少订单，搞免费试吃买一送一稀奇古怪花活的小张他们也干得热火朝天，只他，分配的活一件没成。
登不了报，那他就死命去贴小广告，贴满全县，全省！
这时，门哐地一推开，厂电话员罗红梅冲进来：“王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刘珍珠啊，她写故事怎么还写了我们厂，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什么？”
王中听着这乱七八糟的话一头雾水，是他广告抄多了脑子也抄抽筋了，哪听错了？
“这报纸都写了，刘珍珠怀孕了，最想吃红星奶业的牛奶小面包，结果她那死男人把她排队买的面包送给外头女人了，还说她爱嫉妒人，一口吃的也要跟小姑娘抢，我呸！”
罗红梅先骂一句，脸上又喜滋滋：“没想到你还在报纸上登了我们厂电话，现在不少人打电话想订我们的牛奶小面包，都想尝尝啥味。”
“马大姐她们今天又要加班加点咯，不说了我得赶紧去通知她们！”
罗红梅是风风火火闯进来，又一溜烟跑出去，只被留在原地的王中愣神拿起报纸，瞅着那文章底下贴的他们厂地址/电话，这就是张厂长说的认识的人？
真比他贴一百张传单都有用啊。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之后，红星奶业这个牌子，就成了报纸上长年累月的座上宾，次数刷多了，也成了全省家喻户晓的品牌。
厂子，也从最开始的三百人，两年内扩充到八百人，比不上几十年的大厂，但扩充速度，营业利润在全省都排得上名，甚至有厂子也开始琢磨模仿他们法子，当然，更多大厂还是不看，毕竟按部就班就有钱拿就能生产下去，闲得没空搞那些花花肠子干嘛。
而六六不管这些眼光，又开始操心第二个难处，那就是奶源。
产品多了，乡民们家产的奶早就不愁卖了，但她厂子现在远远不够了。
但一提让村民们再多养牛，大家伙又都摇头不干，也都是被那几年吓怕了。
犯难得文件也看不下去了，干脆提早下班，结果刚开着她这两年风吹雨淋也没顾得上洗，满是泥点子的小吉普到家门口，人就傻了。
她家院外头，不知道啥时候插了一堆木头围栏，里头，十几只油光发亮的大奶牛，和她大眼对小眼。
突然，肩膀被一拍：“六啊，你奶为啥神经兮兮突然买这么多牛回来，是不是有啥保证赚钱的法子啊，你给婶子说说。”
后头芳婶子啧嘴：“这么多牛可不少钱呢吧，这是把家底都砸进去买牛了，你可骗婶子说你不知道。”
六六沉默，她确实不知道，但她现在，知道了。
她脸上只笑笑：“没什么，可能是我奶突然想养了吧。”
“你就骗婶子吧，没小道消息你奶那抠门死的能花光棺材底买牛？”芳婶子嘴一撇，转身就往家跑。
反正人小张书记自己家都投这么多钱，那肯定有把握啊，她家也要买，跟在人后头喝点汤总行吧！
这么想的，也不只芳婶子一个，周围更是不少探头探脑，又聊天又打探消息的，都是心里痒痒又不敢再犯之前一样的错。
六六假装没看到，推开院门。
“哎呀能赚啥钱，我才不是为了赚钱，我老婆子就是喜欢牛，想养牛！”
“那你也不能一下子养这么多啊，是不是六六教你的啊。”
“你给我说说呗老姐姐，透露一点点，别光你们自家人偷偷赚钱啊。”
老太太只嫌弃挥手：“去去去，说了就是我喜欢牛，别烦我了。”
旁边人也怒了，蹭一下站起来，手叉腰：“大家伙都一个村的， 你咋这么藏着，以前也没见你钱翠花喜欢牛啊，还跟我扯这话。”
“我就喜欢就喜欢，我明儿就改名牛翠花了，咋地。”
“你——”
那婆子脸气得一青，刚要撸起袖子，眼风瞥到门口姑娘，一下子软了下来。
“六啊，回家了啊？”
六六笑笑，招手：“对的张奶奶，今天饿了就提前下班了，奶，饭做好了没啊。”
“那你们吃饭，吃饭，我就随便逛逛。”
张婆子脸上也堆起笑，还特意跟六六握了下手才出门。
眼见人走了，钱翠花才起身，把门一拍：“烦死了这群老家伙，东一个打听的西一个问话的。”
但她脸上却是笑着：“六你信不信，你张奶奶保准回去就赶紧跟着买牛了，我越骂越不给好脸色，她们越要跟着，我要是劝着她们买，保准头也不回跑咯。”
“这群人精样的，我钱翠花还搞不定？”
但六六只沉默着叹口气：“奶你养这么多牛，花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换来的是她奶怒目一瞪：“我养牛，产奶卖了也是自己挣钱，关你小丫头片子啥事，要你拿啥钱！”
“咋地，你不让我挣钱啊！”
“可奶，你就不害怕亏钱吗，当初爷爷买一头你都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买这么多——”
六六喉头一哽，她有信心，可她一想到最节俭谨慎，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奶为了她一口气花光所有钱，所有攒着的棺材本，她心里就酸软成一片。
“奶，我知道你想支持我，但我怕你手里没钱心里慌，就让我给你补钱——”
“不要！”
钱翠花往凳子上一坐，继续扯着豆角：“我不信我孙女能让我亏钱，反正我就买了，也要告诉所有人是我钱翠花自己拿的钱。”
“可你——”
“哎呀你个傻丫头”，钱翠花瞪傻愣愣孙女一眼：“要是我们自家人都不信你，村里谁信你！”
“行，我听我奶的”，六六忍着发酸的眼睛，蹲下身，牢牢抱住奶奶胳膊。
“我知道我奶对我最好了！而且我奶全天下最好最好！”
被孙女这么腻着夸着，钱翠花脸上红云一闪而过，侧过头：“要么帮忙剥豆角，要么回屋歇去，刚还喊着肚子饿，现在就捣乱。”
“奶我在夸你你怎么不回答我——”
“回你屋去，去去去！”
而经过她足智多谋的钱翠花同志这么一招，红旗大队几乎一瞬间家家户户都偷摸买牛加产，行动的人一多，其他大队人也有样学样，跟风的不少。
周边一连串，几乎家家户户成了专业养殖户，规模化生产，而对此，六六照单全收。
她野心太大，只怕不够。
可能刚开始还有点忐忑，等时间长了，农户家里多了笔稳定进账，跟城里人拿工资一样，甚至赚得越来越多，再加上大队地也开始包产到户，自家种自家吃，吃饱喝足有钱拿，可不就是好日子。
不只红旗，这一带生活水平都上去一大截。
而现在，是六六下派的第三年。
大年夜饭桌上，张菜根先瞅着这桌上满满当当的鱼肉菜饭，眼睛一红，连喝好几杯。
旁边钱翠花扯他胳膊：“哎呀你少喝点这猫尿，夜里起夜又难受，年纪多大了自己不知道。”
“我不，我就要喝！”
张菜根今儿个硬气了起来：“当初我就买一头被你骂了大半年，你个老婆子不还是偷摸跟着我买了，还买了那么多。”
“现在看到了吧，还是赚了不少吧,你以后还骂我不？”
呵，这老头还给自己身上揽功，钱翠花冷笑一声：“行，我不骂你了，以后也不管你吃喝拉撒了，你跟老二换个位置，别坐我边上。”
张诚实一懵，愣愣就站起身来，却被他爸一瞪：“坐下！吃你的饭！”
小老头脸上也委屈，诺诺：“我就是随便说说，又乱发脾气。”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主桌俩长辈斗嘴，底下张起努努嘴，悄声：“我就说吵不起来吧，爸被妈压了一辈子了，老了老了还想翻身做主，做梦呢。”
孟晓兰也笑笑，夹一筷子菜：“也是爸心甘情愿。”
屋里头热气腾腾，在欢声笑语，也有掐嘴斗气中，一家人和和美美结束了年夜饭。
屋外，烟花升空，鞭炮阵阵。
睡前，六六揉着被炉火烤得发烫的脸颊，手撑胳膊靠窗台前，看了很久很久烟花。
许是今年日子好，大家也都舍得放，满天的绚烂。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在孤儿院里孤零零躲着，看外头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了。
突地，她想到了傅允，年前留了封信要去青海那边一趟，就再没音讯的傅允，长长叹一口气。
希望他现在也能看烟花，身边也有战友或者朋友吧，不要再孤零零的了。
那感觉，实在不好受。
熬夜看了半晚烟花，刚睡下没多久，半梦半醒间，就听到门上一声动静。
“谁？”
“我。”屋外是男人沉沉声音，融入无边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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