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没有赢家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泼洒在滨湾城东废弃的机械厂上空。
这里远离主干道，只有残破的厂房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是巨兽死后的骸骨。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的腐败气味。
我独自一人，站在厂区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碎石空地上。
左肩的伤口在夜风的刺激下针扎般地疼，但我的神经绷得比琴弦还紧，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耳朵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眼睛如同夜行动物般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手里紧握着的，是那个承载着未知与危险的黑色U盘。
它冰冷坚硬，硌在掌心，像一块通往地狱的门牌。
张律师和剩下的三个兄弟，被我强行命令埋伏在厂区外围的指定位置。
我不能带他们进来，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和凶险，人多了反而可能成为累赘，或者……刺激到对方。
我给他们唯一的指令是：如果听到里面枪声大作，或者超过约定时间半小时我还没出来，不用管我，立刻分散撤离，保住有用之身。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约定的子夜零点。
四周死寂，只有风穿过破旧厂房的空洞，发出呜呜的咽泣声。
突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落地声，从我左前方一堆废弃的齿轮后面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提，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上了膛的紧凑型手枪，这是我最后的依仗。
“东西带来了吗？”
一个经过电子处理、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厂区内响起，来源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是Q组织的人！还是影子本人？
“人呢？”我没有回答，反而冷声反问，目光死死锁定那堆齿轮。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从我右后方一个敞开的、黑黢黢的车间门口，传来了细微的拖动声。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被推了出来。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上贴着胶带，头发散乱，身上的淡蓝色连衣裙沾满了污渍，正是沈冰清！
她看到我，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恐惧和泪水，拼命地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胸腔里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但我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东西！”那个电子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我举起握着U盘的右手：“放人，东西给你。”
“同时。”电子声音不容置疑。
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慢慢向前走去，目光紧紧盯着沈冰清的方向，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四周。
对方似乎也只有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中，操控着一切。
就在我走到距离沈冰清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时——
“把U盘放在你脚下那块红色的断砖上，然后退后五步。”电子声音命令道。
我依言照做，弯下腰，将U盘轻轻放在那块显眼的红色断砖上。
这个动作牵动了肩伤，让我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然后，我缓缓向后退了五步。
几乎在我站定的同时，沈冰清身后那黑暗的车间里，猛地窜出一道黑影！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轨迹，直扑那块断砖！
不是影子！这人的身形和动作，虽然也极其敏捷，但缺少了影子那种鬼魅般的诡异感！
是Q组织派来的其他人！
就在那黑影即将触碰到U盘的刹那——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夜的寂静！
子弹不是射向那道黑影，也不是射向我，而是精准地打在了U盘旁边的空地上，溅起一溜火星！
开枪的是我！
在放下U盘后退的瞬间，我的右手已经闪电般拔枪、瞄准、扣动扳机！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完全出于一种千锤百炼的本能！
那扑向U盘的黑影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开枪，动作猛地一滞！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凝滞——
“砰！！”
另一声更加沉闷、更具穿透力的枪声，从厂区外某个制高点传来！
是狙击枪！
子弹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命中了那道黑影的胸口！
他身体猛地一震，向前扑倒的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爆开的血花，然后软软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U盘，依旧静静地躺在红色的断砖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
“清清！趴下！”我朝着还在发愣的沈冰清厉声吼道，同时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朝着她猛冲过去！
对方绝对不止一个人！
开枪狙击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们的目标，可能根本就不是U盘，而是……灭口！
连同这个来取U盘的同伙和我，一起干掉！
果然！
“咻！咻！”
又是两声经过消音的、细微却致命的枪响！子弹打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尘土！
我顾不上肩伤，一个飞扑，将吓傻了的沈冰清连同她身下的杂物一起扑倒在地，滚进了旁边一个半塌的砖垛后面！
“噗噗！”子弹追着我们的身影，打在砖垛上，碎屑纷飞！
“啊！”沈冰清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
“别怕！低头！别出声！”我死死按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心脏狂跳。
左肩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我的外套，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对方有狙击手！位置不明！我们被压制在这个小小的掩体后面，动弹不得！
厂区内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我和沈冰清粗重的喘息声。
那个电子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沈冰清和U盘做诱饵，要将我彻底清除的陷阱！Q组织，或者影子，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情报，而是我的命！
怎么办？冲出去是死路一条！待在这里，等对方包抄过来，同样是死！
绝望再次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沈冰清忽然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沾满泪水和灰尘的脸上。
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光芒，混合着恐惧、决绝，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我不断渗血的肩膀，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忽然伸出手，用被绑着的双手，极其艰难地，从她连衣裙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里，抠出了一个比纽扣还小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东西。
那是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
我瞳孔骤缩！
她……她怎么会……
沈冰清看着我震惊的眼神，嘴唇翕动，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他们……他们塞给我的……说……关键时刻……按下……”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绑架她的人，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个！
这不是求救信号，这很可能是一个……定位器！
或者说，是一个引爆更大混乱的开关！
是谁？是谁在她身上放的？是绑架者内部的另一股势力？还是……
没时间细想了！
沈冰清用尽力气，用被缚的双手拇指，猛地按下了那个微型发射器上的凸起！
没有任何声音。
但就在下一秒——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猛地从厂区另一侧、远离我们和狙击手方向的一个废弃油罐区传来！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巨大的冲击波甚至让地面都为之震动！
爆炸！突如其来的爆炸！
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压制我们的狙击火力，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机会！
我来不及思考这爆炸是怎么回事，是谁引发的，求生的本能让我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我一把拉起沈冰清，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搂住她的腰，借着爆炸带来的混乱和烟尘的掩护，朝着与狙击手方向相反、同时也是厂区更深处、地形更复杂的方向，亡命狂奔！
“砰！砰！”
狙击枪声再次响起，但显然因为爆炸的干扰和我们的快速移动而失去了准头，子弹打在我们身后的空地上和墙壁上！
我们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在断壁残垣间穿梭，躲避着身后索命的子弹。
左肩的剧痛几乎让我晕厥，鲜血不断滴落，在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沈冰清紧紧靠着我，脸色惨白，但咬着牙没有哭出声。
我不知道能跑多远，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但我知道，那个U盘，那个染血的毒饵，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
而我和沈冰清的命运，仿佛也成了这巨大阴谋中，两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坠向更深的黑暗。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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