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实习与翻译司

一九六四年的夏风拂过京城，吹得外交部大院里的老槐树叶片沙沙作响。

来喜抱着人事处的报到通知书，站在那栋苏式风格的主楼前，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将是她未来一年实习的地方。

来喜从大一开始就格外关注国家局势的风云变幻。她清楚中苏间的分歧早已摆上台面，曾经的盟友如今已是全面对立的局面；更让她心头沉甸甸的是，作为重生之人，她比谁都清楚，1966年，一场席卷全国的内乱就会爆发，将无数人的生活拖入动荡。理智告诉她，最好的自保就是远离政治中心，毕业后回原籍找个稳妥的单位，或许能在那十年里勉强安稳度日。

可她不甘心。进入外交部的机会，于她而言是此生仅有一次的跳板。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遗憾，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她渴望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常人看不到的风景——上辈子的她，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碰过这样的机遇，只能在平凡日子里打转；这辈子天赐机会，让她有了触摸顶峰的可能，这份向上的执念，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轻易放弃。

翻译司俄语组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摆着六张深色办公桌。来喜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指导老师是位四十岁上下、神色严谨的赵科长。

还没等她仔细打量办公室的环境，赵科长将厚厚一摞材料放在她桌上："小钱，这些是近期的《真理报》和塔斯社电讯稿。"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你先试着翻译，重点是把握政治术语的准确性。每篇译稿都要标注出处和日期，下班前交给我。"

"好的，赵科长。"来喜端正地坐下，翻开第一份报纸。油墨的清香扑面而来，那些密密麻麻的俄文字母，在她眼中仿佛亟待梳理的线索。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在埋头工作，只有打字机规律的咔嗒声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来喜很快发现，这里的翻译工作远比学校里的练习要严谨得多。每一个用词都要反复推敲，每一处引证都要准确标注。她摊开笔记本，认真记录下那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和政治表述。

中午的外交部食堂，弥漫着俭朴务实的气息。来喜端着铝制饭盒，排在队伍末尾。今天的午餐是白菜炖粉条和玉米面窝窝头，与她系统仓库里那些精致的吃食相比确实简陋，但她吃得格外香甜——这是她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顿工作餐。

"钱来喜同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喜回头，看见叶沐阳端着饭盒站在那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真巧，我也分到翻译司了，在俄语二组。"他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听说你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条件还不错吧？"

来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挺好的，一个人住很方便。"

叶沐阳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疏离，继续热情地说："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中山堂看演出？我弄到了两张票......"

"抱歉，这周末我要整理资料。"来喜放下筷子，礼貌而坚定地拒绝，"赵科长交代的任务很重，我得抓紧时间。"

叶沐阳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也是，工作要紧。那下次再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来喜轻轻舒了口气。这个人永远计算得那么精确，连追求都像在完成一项政治任务。她收拾好饭盒，没在停留，快步走回办公室，宁愿多校对一篇译文，也不想在这些无谓的应酬上浪费时间。

外交部的单身宿舍比学校条件好得多。十平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干净整洁。最让来喜满意的是那个朝南的窗户，阳光可以直射进来，照亮整个房间。

夜深人静时，来喜拉上窗帘，放出毛球。圆滚滚的毛球落在桌角，慵懒地晃着身子陪在她左右。她翻开白天记录的笔记本，将当日翻译遇到的难点、从外界难寻的背景资料与历史档案要点一一梳理归类，把这些内容整理，放入系统空间。日后再遇到同类问题，调取查看会方便许多。

毛球蜷着身体，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桌面，爪子还偶尔扒拉两下来喜的书籍，忽然叹口气："来喜，你天天对着这些俄文稿子翻来翻去，一会儿核对术语，一会儿整理资料，多枯燥啊，有什么意思嘛？"它爪子扒拉着桌沿，声音软下来，"我太无聊了，想跟巷子里那些猫朋友追着晒太阳，在这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一点都不自由。"

来喜放下手里的笔，用手揉了揉毛球圆乎乎的大脑袋，这才抬眼看向它："这工作是挺枯燥的，可外交经验哪能一蹴而就？不把这些稿子一篇篇磨透、术语一个个抠准，哪来的质的飞跃？"她顿了顿，声音软和下来，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承诺，"你别急着念老家的猫朋友，等以后找着合适的机会，我就跟人说你是我养的猫，光明正大地放你出来撒欢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科长交给她的任务渐渐有了变化。从最初的报刊摘译，到后来的内部参考译文，再到一些非密级的往来文电。虽然始终接触不到核心文件，但来喜能从这些文本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中苏关系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

有一次，处里接到一批苏方科技合作项目的资料，要求在三天内完成初步翻译。组里人手紧张，来喜主动承担了最难的技术规范部分。那三天里，她几乎住在办公室，连吃饭时都在核对专业术语。

交稿那天，赵科长仔细审阅后，难得地露出赞许的神色："小钱，这部分翻译得很到位。特别是这几个专业术语，处理得很妥当。"

来喜心中一暖，这些天的辛苦顿时烟消云散。

等到下班铃响，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八月的晚风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她却觉得浑身清爽。抬头望着翻译司办公室的灯光，那里还有不少同事在加班。这就是她选择的路——也许平凡，也许枯燥，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她知道，自己就像这夏日里的一株新苗，在外交部这片沃土上，正悄悄地茁壮成长。虽然距离那个风云激荡的舞台还很遥远，但她相信，只要扎根够深，终有一天能够触及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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