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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三思


“可是那个号称铁面判官的刑侦高手?”

  “正是此人。”

  朱七笑道。

  “此人审案手段高明,再硬的骨头到他手里也得开口。”

  朱翊钧满意地点头。

  “好,就他了。有了这些证据和张大受,不怕他们不招供。”

  正事谈完,三人心情舒畅了不少。笑笑生拍案而起。

  “走!咱们去醉仙楼喝一杯!这些日子可憋死我了!”

  朱翊钧大笑。

  “好!今日不醉不归!”

  三人离开朝天观,直奔城中著名的醉仙楼。酒过三巡,笑笑生已是满面红光,拍着朱翊钧的肩膀道。

  “殿下,您这招高明!严世蕃那厮嚣张太久,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朱七虽也喝了不少,但还保持着清醒。

  “殿下,此事需谨慎。严党在朝中势力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翊钧饮尽杯中酒,眼中带着坚定的光芒。

  “我自有分寸。

  这次不仅要动严世蕃,还要借机整顿朝纲。”

  酒足饭饱,朱翊钧回到文渊阁时已是黄昏。

  他站在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来人,备笔墨。”

  朱翊钧突然转身吩咐。

  侍从很快准备好文房四宝。

  朱翊钧提笔蘸墨,略一思索,开始给张居正写信。

  “叔大兄。

  京城将有一场较为震慑的清算,兄若有推不动之事,可借此东风......待我下江南后,便要着手废除契约奴婢,那又是一场硬仗......”

  写完后,朱翊钧将信封好,交给心腹。

  “务必亲手交到张大人手中。”

  玉熙宫内,嘉靖帝正用冰冷的玉泉山水洗脸。

  水珠顺着他清瘦的面庞滑落,在烛光下带着晶莹的光芒。

  “吕芳。”

  嘉靖突然开口。

  “朱翊钧最近在忙些什么?”

  吕芳恭敬地回答。

  “回皇上的话,据朱七所说,文渊阁大学士正在查那些书院山长与严世蕃的关系。”

  嘉靖轻哼一声。

  “他这是要搞一出大的啊。”

  吕芳不解。

  “皇上的意思是?”

  嘉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殿门前,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长叹一声。

  “朱翊钧这是要震慑天下。我们就看着吧。”

  吕芳想起前些日子朝中的风波,忍不住道。

  “那些人也确实过分了,不大打一下不行。”

  嘉靖目光深邃。

  “董份和郭朴那边...”

  吕芳等了片刻,见嘉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试探着问。

  “皇上,南京那边...”

  嘉靖突然转身。

  “南京兵部尚书江东,让他回家吧。拟旨,让裕王挽留一下。”

  吕芳心中一惊,立刻明白了嘉靖的用意。

  江东能力出众,但在蓟州时与杨博走得太近,后来又与高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南京此次闹得厉害,皇上这是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老奴这就去拟旨。”

  吕芳躬身道。

  正当吕芳准备退下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吴风求见。”

  黄锦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嘉靖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颔首。

  片刻后,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瘦高男子快步走入,在距离龙榻五步处跪下,额头几乎贴地。

  “臣吴风,叩见陛下。”

  “说。”

  嘉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吴风咽了口唾沫。

  “景王府上月报,王爷仍...仍神志不清,每日在庭院中追逐蝴蝶,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府医说,这是心火郁结所致...”

  “够了。”

  嘉靖突然打断,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断裂,沉香木珠子滚落一地。

  黄锦连忙跪下收拾,却被皇帝一脚踢开。

  “六年了,整整六年!”

  嘉靖猛地站起身,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朕的四子,两岁时还能背诵《孝经》,如今却成了个疯子?”

  吴风额头渗出冷汗。

  “陛下息怒...景王府上下确实...”

  “确实什么?”

  嘉靖冷笑。

  “确实在欺君?”

  他踱步到窗前,雨水在窗棂上蜿蜒成线,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别的雨夜。

  那时景王才两岁,被乳母抱在怀里,小手伸向自己,哭喊着”父皇”...

  “吕芳。”

  嘉靖突然唤道。

  阴影中走出一个白发老太监。

  “老奴在。”

  “再派一队人去景王府。”

  嘉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要生面孔,每月换一批。朕要知道,那府里每日倒出的药渣是什么成分,每餐吃剩的饭菜是什么模样,甚至...他如厕的次数。”

  吕芳躬身。

  “老奴这就去办。”

  嘉靖转身,目光如刀。

  “还有,把徐九叫来。”

  不过半刻钟,一个精瘦如猴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跪在了殿中央。

  他穿着普通商贾的棉布衣裳,却掩不住眼中那股鹰隼般的锐利。

  “徐爵叩见陛下。”

  嘉靖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

  “安陆的景王府,你去过几次?”

  徐九——本名徐爵——心头一跳。

  “回陛下,三次。第一次是王爷就藩时暗中护送,第二次是查王府长史贪墨案,第三次...”

  “够了。”

  嘉靖打断他。

  “朕要你再去一次。”

  他缓步走到徐爵面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朕怀疑,那府里的景王...是假的。”

  徐爵瞳孔骤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嘉靖直起身,声音恢复常态。

  “若有人阻拦,杀无赦。明白吗?”

  “臣...明白。”

  嘉靖挥挥手,徐爵无声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雨声和皇帝沉重的呼吸声交织。

  他望着窗外出神,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穿着亲王服饰的年轻人站在雨幕中,朝他微笑...

  “陛下...”

  黄锦小心翼翼地上前。

  “该用膳了。”

  嘉靖恍若未闻,只是喃喃自语。

  “王不见王...好一个王不见王...”

  文渊阁值房内,烛火通明。

  朱翊钧将一叠供词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全是废话!这些山长、教谕的供词,没一个能直接指证董份三人!”

  刑部尚书朱轼捻着胡须。

  “殿下息怒。从供词脉络看,那些私通山长的官员,确实都是接到董、郭、袁三人授意。只是...”

  “只是没有白纸黑字!”

  朱翊钧冷笑。

  “这些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锦衣卫千户朱七突然开口。

  “殿下,不如让卑职带人去...”

  “去干什么?严刑逼供?”

  朱翊钧摇头。

  “这三个老东西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动一个就是捅马蜂窝。”

  他烦躁地踱步,突然停下。

  “除非...”

  朱轼与张大受对视一眼。

  “殿下是说...”

  “抄家。”

  朱翊钧眼中带着狠厉。

  “一上来就抄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大受倒吸一口冷气。

  “可若抄不出证据...”

  “那就当得罪人了。”

  朱翊钧冷笑。

  “本宫乃皇太子,还怕得罪几个老臣?”

  他猛地转身。

  “朱七,你带人围郭朴府邸;徐大人负责袁炜;董份...本宫亲自去。”

  朱轼急道。

  “殿下三思!董份乃礼部尚书,门生...”

  “正是因为他门生多,本宫才要亲自去。”

  朱翊钧已经披上大氅。

  “明日卯时,三路同时行动。记住,进府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书房和卧室,尤其是...暗格密室。”

  董府花园内,丝竹声声。

  董份半躺在紫檀木摇椅上,眯眼听着《牡丹亭》的唱段。

  六十四岁的他保养得宜,面色红润,手指随着曲调轻轻叩击扶手。

  “老爷,新到的碧螺春。”

  管家躬身奉茶。

  董份啜了一口,满足地叹息。

  “好茶啊好茶。这江南的春茶,配上苏州的昆曲,才是人生至乐。”

  戏台上,杜丽娘正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雅兴。

  “老爷!不好了!”

  一个家丁跌跌撞撞跑来。

  “朱大人带兵闯进来了!”

  董份手中茶盏啪地落地。

  “什么?”

  话音未落,一队锦衣卫已经冲进花园,迅速控制各处。

  朱翊钧身着杏黄色龙纹常服,大步流星走来,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刑部衙役。

  “董尚书好雅兴啊。”

  朱翊钧冷笑。

  董份强自镇定,起身行礼。

  “不知朱大人突然驾临...”

  “少装糊涂!”

  朱翊钧厉喝。

  “来人,拿下!”

  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扭住董份双臂。老尚书又惊又怒。

  “大人这是何意?我犯了何罪?”

  朱翊钧逼近一步,眼中寒光凛冽。

  “串连书院,煽乱朝纲;指使子侄逼迫新妇,酿成江南奴变大案。

  这些够不够?”

  董份脸色煞白。

  “大人明鉴!这都是诬陷...”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巴掌,打你欺君罔上!”

  朱翊钧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下,打你祸乱江南!”

  董份被打得头晕目眩,金丝眼镜掉落在地。

  锦衣卫将他按跪在地上,老尚书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顿时老泪纵横。

  “老臣冤枉啊...”

  朱翊钧不再理他,径直走上戏台。乐师和戏子们早已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都起来。”

  朱翊钧竟在戏台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接着唱。”

  班主战战兢兢。

  “朱大人想听哪一出?”

  “就刚才那《牡丹亭》。”

  朱翊钧翘起二郎腿。

  “唱得好,本宫有赏;唱得不好...”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董份,冷笑一声。

  丝竹声颤抖着重新响起,杜丽娘的唱腔却已经变了调。

  朱翊钧闭目养神,手指轻叩扶手,仿佛真的只是来听戏的贵客。

  台下,刑部官员正带着衙役翻箱倒柜。不时有侍女惊叫、家丁哭喊声传来,与台上的婉转唱腔诡异交织。

  一个时辰后,张大受匆匆走来,在朱翊钧耳边低语几句。太子眉头微皱,随即舒展。

  “继续搜。”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轼也来了。

  “大人,董份已被拿下。”

  一名锦衣卫上前禀报。

  朱翊钧微微点头,迈步跨过门槛。

  府内一片狼藉,仆役们被押在院中跪成一排,女眷们则被集中在厢房内看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面孔,最终落在被两名锦衣卫摁在地上的董份身上。

  董份的官帽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那张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脸此刻满是惊恐。

  他看到朱翊钧,眼中带着怨毒,随即又转为哀求。

  “朱...朱大人...”

  董份的声音颤抖着。

  “这其中必有误会...”

  朱翊钧没有立即回应,他的思绪飘向了明朝历史上那两次著名的抄家事件。

  永乐帝对黄子澄的残酷报复——家眷充入教坊司,受尽凌辱;张居正死后,其儿孙饿死,女眷被辱。

  这些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抄书人最爱誊写的题材。

  “大人?”

  身旁的锦衣卫轻声提醒。

  朱翊钧回过神来,看着董份那张老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毒。

  这个老匹夫,平日里仗着自己是礼部侍郎,没少给他使绊子。

  如今落在他手里,本该好好出一口恶气才是。

  “朱大人!”

  董份突然挣扎起来。

  “老夫冤枉啊!那些指控都是子虚乌有!”

  朱翊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多想下令将董份的家眷也充入教坊司,让这老匹夫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闭嘴。”

  朱翊钧冷冷道。

  “你的罪证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董份闻言,脸色瞬间灰败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朱翊钧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失去理智,做出过激之举,反而会授人以柄。

  朝中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正巴不得他犯错。

  “将董份押往司礼监,交由皇上裁夺。”

  朱翊钧最终下令道。

  “其余人等,按律处置。”

  就在这时,吕坤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朱翊钧的左臂。

  “大人,三思啊!”

  朱翊钧转头看向这位一直跟随自己的心腹,只见吕坤眼中满是担忧。

  “属下担心大人意气用事。”

  吕坤低声道。

  “董份虽罪有应得,但若处置过重,恐对大人不利。”

  朱翊钧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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