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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说到点子上了


“这...这不是逼他们互相揭发吗?”

  “正是。”

  杨帆冷笑。

  “这叫'囚徒困境',利用人性弱点,让他们自相残杀。”

  俞大猷若有所思。

  “可若他们串供...”

  “所以我们要分批抓捕。”

  杨帆胸有成竹。

  “第二批一百人可以检举第一批,第三批检举第二批...几千人中,总有人会开口。”

  郑钦重新坐下,苦笑道。

  “杨兄,你这招...够狠。”

  “对付倭寇,不狠不行。”

  杨帆眼中带着阴霾。

  “除非是极端狂热分子,否则没人能在这种压力下保持沉默。”

  窗外,夜色渐深,书院方向隐约传来囚犯的嚎叫声。

  京城,礼部主客司。

  严讷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顾不上擦拭溅到官服上的茶水,颤抖着手指着案几上堆积的国书。

  “十...十二份?”

  他声音发颤。

  “同一天?”

  主客司郎中躬身道。

  “回大人,正是。佛郎机、朝鲜、琉球、黎国、缅国、满加剌、爪哇、三佛齐、渤尼、湓亨、澜沧、邉罗...十二国国书同时送达。”

  严讷脸色煞白。

  “朝鲜和邉罗也...”

  “是的,大人。”

  郎中低声道。

  “连这两国都措辞强硬。”

  严讷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案几才没跌倒。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朝鲜和邉罗向来是大明最忠实的藩属,如今连他们都...

  “严嵩...”

  严讷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一定是严嵩在背后捣鬼!”

  他匆匆抱起那摞国书,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就向内阁狂奔而去。

  内阁值房内,徐阶正批阅奏章,李春芳在一旁整理文书。

  “砰!”

  门被猛地推开,严讷抱着国书冲了进来,脸色惨白。

  “徐阁老!出大事了!”

  严讷声音嘶哑。

  徐阶抬头,看到严讷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他放下毛笔,沉声道。

  “严尚书,何事如此惊慌?”

  严讷将国书重重放在案上。

  “十二国联名抗议!连朝鲜和邉罗都...”

  李春芳手中的文书“哗啦”掉在地上。

  徐阶瞳孔微缩,但面上仍保持镇定。

  “慢慢说,怎么回事?”

  严讷喘着粗气,将国书一一展开。

  “佛郎机国指责我大明水师无故扣押其商船;朝鲜抗议我边军越界;琉球...”

  徐阶抬手打断。

  “不必一一念了。”

  他拿起最上面那份佛郎机国书,快速浏览。

  随着阅读深入,徐阶的眉头越皱越紧。

  当他看到“若不立即释放被扣押人员并赔偿损失,将视为对佛郎机王国的宣战”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李春芳也拿起几份国书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这简直是...”

  “欺人太甚!”

  徐阶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燃烧。

  “佛郎机人竟敢如此嚣张!”

  严讷苦笑。

  “徐阁老,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即便要打仗,我们也不可能同时应对这么多国家...”

  徐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此事源头何在?”

  “舟山。”

  严讷斩钉截铁。

  “杨帆引发的风波。”

  徐阶眯起眼睛。

  “严嵩告病在家多久了?”

  “七日。”

  严讷回答,随即恍然大悟。

  “您是说...”

  “十二国同时发难,连朝鲜、邉罗这样的铁杆藩属都一反常态...”

  徐阶冷笑。

  “除了严嵩,谁有这般能耐?”

  李春芳忧心忡忡。

  “若真是严阁老所为,言官的奏本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徐阶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加阴沉。

  他回忆起半月前,皇帝在御书房对严嵩新作的那首诗的评价——

  “'青云直上终有尽'?哼,严嵩这是在暗示朕给他的恩宠到头了吗?”

  当时皇帝说这话时的眼神,徐阶至今难忘。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混合着帝王特有的冷酷。

  “徐阁老?”

  严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阶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上次的通牒,是交给谁处理的?”

  “浙直总督胡宗宪。”

  李春芳回答。

  “那就还交给他。”

  徐阶斩钉截铁。

  “让他以总督身份相机处理,并向朝廷详细解释此事原委。”

  李春芳眼前一亮。

  “妙计!如此一来,我们既不失职,又不必直接面对...”

  “徐阁老,这是刚到的廷寄。”

  李春芳将一叠盖着通政司火漆的文书轻轻放在紫檀案几上,手指在封口处摩挲了一下。

  “刚送出去,言官的奏本就到了。”

  徐阶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精光。

  他接过奏本,手指触到纸面的刹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葛守礼?”

  徐阶轻声念出署名,目光扫过奏题——《为定友邦请依双屿故事严惩起衅大臣折》,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冷笑。

  李春芳站在一旁,目光在徐阶脸上逡巡。

  这位年轻的次辅虽然资历尚浅,却已在朝堂沉浮中练就了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注意到徐阶读奏本时,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节奏时快时慢。

  “有意思。”

  徐阶合上奏本,递给李春芳。

  “你看看。”

  李春芳接过,快速浏览。奏本内容直指胡宗宪和俞大猷擅杀外商,引发佛郎机等国抗议,要求按嘉靖年间朱纨、王忬旧例严惩。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这...”

  李春芳抬头,眼中满是困惑。

  “为何是胡宗宪?此事分明与杨...”

  “嘘——”

  徐阶竖起一根手指,眼中精光闪烁。

  “慎言。”

  李春芳立刻噤声,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大忌。

  徐阶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老梅树。

  虽是盛夏,梅树却显出几分萧索。

  “李代桃僵。”

  徐阶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落。

  “胡梅林(胡宗宪)不过是个替死鬼。”

  李春芳脑中灵光一闪。

  “按惯例,海务确归本地总督管辖...”

  “不错。”

  徐阶转身,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可这惯例,是谁定的?”

  李春芳心头一震。

  严嵩!胡宗宪曾是严嵩心腹,因台州之战与严嵩失和,从此消沉。若严嵩授意言官此举...

  “是在警告百官。”

  李春芳压低声音。

  “支持杨帆者,难有好下场。”

  徐阶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赏。

  他走回案前,从抽屉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告假折子。

  “老夫告假三日。”

  徐阶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

  “近来头疼病又犯了。”

  李春芳会意。

  “下官这就去安排。”

  “记住。”

  徐阶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连裕王府也别去。”

  李春芳心头一凛,重重点头。待徐阶离去,他立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几句。

  片刻后,几名不起眼的仆人悄然离开徐府,混入京城街巷。

  京城西四牌楼,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慢悠悠地走着。

  他衣衫褴褛,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赊刀喽——”

  老者扯开嗓子,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上好的菜刀,今日不收钱,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路边卖烧饼的小贩手一抖,刚出炉的烧饼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捡,惊恐地望着老者。

  “老丈,您...您说什么?”

  小贩声音发颤。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赊刀,今日不收钱,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小贩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不要不要,您快走吧!”

  老者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走,嘴里念叨着那诡异的谶语。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几个胆大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八牛...那不是'杨'字吗?”

  “嘘!找死啊!”

  “赊刀人又出现了...”

  “上次出现还是嘉靖爷驾崩那年...”

  人群迅速散开,仿佛老者身上带着瘟疫。

  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眯起眼睛,悄悄跟上了老者。

  徐府后院,徐阶闭目躺在藤椅上,看似在休息,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近。

  “老爷,外面有消息了。”

  管家俯身低语。

  “赊刀人出现了。”

  徐阶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时辰前,西四牌楼最先出现,现在满城都是。”

  徐阶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扶手。

  “说了什么?”

  管家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

  “'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一阵沉默。

  徐阶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蘸墨写下“八牛”二字。

  “杨...”

  徐阶盯着纸上的字,眼中带着恐惧。

  “好大的胆子。”

  管家吓得腿软。

  “老爷,这...”

  “去,告诉所有人,这几日不许出门。”

  徐阶的声音冷得像冰。

  “把大门锁死,谁来都不见。”

  管家慌忙退下。

  徐阶独自站在书房中,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赊刀人出现后不久,夏言被处死...

  东厂提督太监冯保的府邸灯火通明。十几名番子跪在厅中,额头贴地,不敢抬头。

  “查清楚了吗?”

  冯保尖细的声音里透着杀意。

  “回督公,已经抓了七个赊刀人。”

  为首的番子声音发抖。

  “可...可他们都说是受人指使...”

  “指使?”

  冯保冷笑。

  “谁指使的?”

  番子头埋得更低。

  “他们...他们说是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

  “放屁!”

  冯保猛地拍案。

  “继续查!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来!”

  番子们连滚带爬地退下。冯保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他想起今早皇上看那份奏本时的表情...

  “多事之秋啊...”

  冯保喃喃自语。

  次日清晨,京城的气氛变得诡异。

  街上的行人少了,说话声也低了。卖早点的摊贩不再吆喝,只是默默地做着生意。

  偶尔有人交谈,也是耳语几句就匆匆分开。

  一个卖菜的农妇正与顾客讨价还价,突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眼神阴鸷地盯着这边。

  农妇立刻噤声,低头称菜。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顾客小声问。

  农妇飞快地瞥了眼那个男子,摇摇头。

  “不知道,菜钱三文。”

  顾客会意,付钱后快步离开。男子冷笑一声,慢慢踱开。

  这样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东厂的密探像幽灵一样遍布大街小巷。

  礼部侍郎高拱的府邸,几名官员聚在密室中。

  “胡宗宪这事,你们怎么看?”

  高拱沉声问。

  “明摆着是冲着杨...”

  一名官员刚开口,就被高拱抬手制止。

  “慎言。”

  高拱目光锐利。

  “隔墙有耳。”

  众人沉默。屋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赊刀人的事,诸位听说了吧?”

  另一名官员压低声音。

  高拱冷笑。

  “装神弄鬼罢了。不过...”

  他顿了顿。

  “时机太巧了。”

  “会不会是...”

  有人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

  高拱摇头。

  “不会。

  那位最忌讳这种把戏。”

  他环视众人。

  “这几日都安分些,别给人抓了把柄。”

  众人点头。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高拱脸色一变,示意众人噤声。

  “老爷!”

  管家在门外低声唤道。

  “东厂的人到隔壁张大人府上了!”

  高拱瞳孔骤缩。

  “从后门走,快!”

  官员们慌忙起身,四散而去。

  高拱独自站在密室中,额头渗出冷汗。

  他想起徐阶突然告假的消息...

  “老狐狸...”

  高拱喃喃道。

  裕王府内,年轻的裕王正在书房踱步。

  他的老师张居正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殿下,这几日千万别出门。”

  张居正低声道。

  “京城恐有大变。”

  裕王皱眉。

  “就因为那份奏本?”

  “不止。”

  张居正摇头。

  “赊刀人、东厂番子、言官奏本...这些都不是巧合。”

  裕王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不安。

  “老师是说...”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张居正的声音几不可闻。

  “而胡宗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裕王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徐先生为何突然告假?”

  张居正眼中带着赞赏。

  “殿下问到点子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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