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钱,比子弹还不禁花
月光退去,晨曦微露。
河泉村又活了过来。
周家新宅的地基上,几十个汉子甩开膀子,号子声喊得震天响。
泥瓦匠老早就位了,手里一把瓦刀使得上下翻飞,青砖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层层往上垒,又快又稳。
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升高。
每一块青砖砌上去,苏晴雪的眼睛就亮一分。
她和几个村妇在旁边和着泥,递着砖,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觉得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周岁安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不碍事的地方,两只小手托着下巴,看得一脸认真。
哥哥说,这里以后就是家,一个不会漏雨,不会灌风的家。
周祈年站在院子的一角,嘴里叼着根草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烟火气,人情味。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他那颗在枪林弹雨里泡得坚硬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钱和票证,二百块,付了砖钱一百六,还剩四十。
他抽出两张十块的“大团结”,仔细地叠好,揣进另一个口袋,剩下的二十块和票证,他重新包好,走到苏晴雪身边。
“晴雪,这个你收好。”
苏晴雪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把钱接过去,贴身放好。
她没问那二十块钱干嘛用,这个男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周祈年转身,朝着村西头走去。
赵老蔫儿的家就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一间破败得快要塌了的土坯房,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骨头和皮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和腐肉混合的味道。
周祈年还没走到门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赵老蔫儿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堵在门口。
“有事?”
他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周祈年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二十块钱,递了过去。
“赵叔,说好的一成,这是你的。”
赵老蔫儿的目光落在那两张崭新的“大团结”上,愣住了。
他那双常年跟各种药水打交道的手,第一次有了些迟疑。
他没接。
“票子不是金贵吗?你给了我票,钱自己留着盖房。”
这老东西,心里门儿清。
“一码归一码。”
周祈年把钱往前又递了递。
“规矩不能坏。”
赵老蔫儿浑浊的眼珠子在周祈年脸上转了转,似乎想看穿这个年轻人。
半晌,他伸出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接过了钱。
“行。”
就一个字,他转身就要关门。
“赵叔。”
周祈年又叫住他。
赵老蔫儿回头,一脸不耐烦。
“还有屁就快放。”
“以后再有皮子,还找你。”
赵老蔫儿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只要是好皮子,我随时等着。”
“砰!”
门关上了。
周祈年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知道,跟这种有手艺的匠人打交道,钱是其次,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你敬他手艺,他就敬你为人。
……
回到新宅。
墙已经垒到半人高了。
周祈年心里的那股子踏实劲儿,却被另一股情绪给冲淡了。
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青砖,又想起了堆在公社砖瓦厂的瓦片。
钱!没钱了!
他只剩下二十块了。
瓦片还没买,木料、门窗、石灰,哪一样不要钱?
请泥瓦匠、木匠,哪一个不要工钱?
还有这几十号人天天张着嘴要吃饭,就算只管一顿,那也是个无底洞。
二百块钱,听着不少。
可真花起来,比枪膛里的子弹还不禁花。
一股熟悉的焦虑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前世在战场上,弹尽粮绝的感觉就是这样。
周祈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西山。
那片连绵起伏的青黑色山脉,沉默地卧在那里,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危险,也充满了机遇。
看来,还得再上山一趟。
……
夜里。
苏晴雪和周岁安都睡熟了。
周祈年悄悄起身,走到墙角,拿起了那杆老旧的猎枪。
枪身被他擦拭得油光发亮,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这是他的伙计,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他从炕柜最底下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牛皮小袋子,打开袋口往手心一倒。
“当啷。”
两声清脆的声响。
周祈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两颗黄澄澄的子弹。
就剩两颗了。
这两颗子弹,就是两张催命符,也是两张活命符,是苏晴雪和安安的安稳日子,是这座新房的最后一根梁。
他可以一枪打死一头野猪,也能一枪惊走一群豺狼。
可万一呢?
万一失手了呢?
万一碰上上次那样的狼群,两颗子弹够干什么?塞牙缝吗?
周祈年握紧了拳头,冰冷的子弹硌得他手心生疼。
不行。
就这么上山,不是自信,是拿一家人的命去赌。
他输不起。
……
第二天一早,周祈年没去新宅那边,而是直接去了王建国家。
王建国正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着村里人给周家盖房的热闹景象,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看见周祈年过来,他一点也不意外。
“怎么,遇上难处了?”
王建国磕了磕烟灰,抬眼看他。
周祈年也不绕弯子,直接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
“王叔,我没子弹了。”
一句话,让院子里的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王建国抽烟的动作顿住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你小子,还想上山?”
“嗯。”
“钱不够了?”
“不够。”
周祈年的回答,简单干脆。
王建国沉默了,一锅烟抽完了,他又续上一锅,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祈年,你得知足。”
王建国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打回来的那些狼肉野猪肉,够全村人眼红半辈子了。”
“现在房子也盖起来了,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西山那地方邪性得很,你运气好一次,不代表次次都好。”
“王叔,我不是去赌运气。”
周祈年看着他,眼神很平静。
“我是一家之主,我就得养活她们。”
“现在停下来,这房子就是个半拉子工程,我跟晴雪、安安也就没房子住了,总不能一直住您这儿吧。”
“我等得起,她们等不起。”
王建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不像庄稼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赌徒的疯狂,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
他叹了口气。
“你小子……脾气跟你爹一个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把烟杆在鞋底上使劲磕了磕。
“子弹这玩意儿,金贵。”
“现在不比以前了,管得严,供销社根本没得卖。”
“那是武装部的管制品,一颗子弹出去,都得有登记,有去向。”
周祈年心里一沉,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管制力度。
“那……就没别的法子了?”
王建国斜了他一眼。
“法子?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
“公社武装部,管枪弹的那个干事,叫刘建军。”
“以前跟我一个连的兵,后来腿受了伤,转业回了地方。”
“人不错,就是……有点认死理。”
周祈年的眼睛亮了。
王建国又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
“但是,你别想得太美。”
“我跟他是有交情,可这事是原则问题,我不能去开口。”
“我一开口,就是给他上眼药,是害他。”
周祈年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那您的意思是……”
王建国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我不能去,但没说你不能去啊。”
“你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连李厂长那样的人都能让你松口。”
“这个刘建军,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家就住在公社大院,家里有个五岁的儿子,最喜欢听打仗的故事。”
王建国说到这,就不再说了。他端起桌上的大茶缸,喝了口浓茶。
周祈年瞬间就明白了。
王建国这是在给他指路,不直接帮忙是怕坏了规矩,担了干系。
但把路子告诉他,就是最大的人情了。
能不能成,全看他自己怎么“问路”。
“王叔。”
周祈年站起身,对着王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份情我记下了。”
王建国摆了摆手,眼皮都没抬。
“少来这套虚的,我再提醒你一句。”
“刘建军那个人吃软不吃硬,别跟他来横的,也别送礼,他有些认死理,固执!”
“他要是认了你这个人,别说子弹,给你扛杆枪回来都有可能。”
“他要是不认你,你就是把金山银山堆他面前,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你自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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