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战鹰起

饭后，怀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摊开笔记本，眉头微蹙，继续冥思苦想。

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脑子里全是白天的场景…

如何能更优化分诊流程？如何更节省高效地使用绷带？如何规范捆扎方法和放松时间，以减少截肢率？

能节省下哪怕一寸纱布，也许就能多保住一条腿…

她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

母亲在一旁戴着老花镜缝补衣服，怀汀安静翻着书。

怀泱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忙收拾碗筷，而是拿起一份报纸，坐到客厅的灯下。

看似在读，目光却有些放空，手指轻轻敲着纸面，显然也在思考着什么。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怀汀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杨怀潋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杨怀潋的思绪飘得更远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离开法国前，通过导师的关系，她联系到一家航运公司。

用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所有积蓄——包括家里寄的生活费、和“怀潋”赚的奖金和小费。

凑足了一千美金作为定金，低价订购了一批紧急医疗物资。

主要是为会战准备的纱布、绷带和基础的消炎药品。

原定是八月底到港。如今战事一起，也不知道会不会延误，大概要到九月了？

她记得这次会战是没打海战的，应该不会影响到法国的货轮…吧？

这批物资…

她原本是想，先看看家里的钱够不够尾款。不够的话就直接把订单转给民间募捐组织送往前线，她付的定金就当作捐款了。

或者转给其他医院救急。

但现在看来，医院内部流程复杂，而寻找可靠的民间组织又非她所长。

她抬眼，又看了看对面沉思的大姐。

大姐精明能干，又会法语，和那些航运公司的洋人经理沟通起来，恐怕比自己还顺畅…

把这个事儿交给大姐去运作，是不是更合适？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

但看到大姐那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模样，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也不急于一时，过两天再说吧。

而且，那几乎是她全部的身家，就这样全拿去买了东西，还欠着这一笔天价尾款，她总得先想个合理的借口吧。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勾勒着止血带使用规范的流程图。

夜色更重了。

此时客厅里只剩下姐妹两人。

怀泱也拿出了本子，就着台灯，仔细地翻阅着报纸，不时用笔记录些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

杨怀潋则坐在沙发另一头，写写画画，完全沉浸其中。

怀泱偶尔抬头，看到妹妹专注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便会轻轻起身，为她续上一杯温水，又悄无声息地坐回原位，继续研究她的名录和报纸。

窗外的炮声似乎都遥远了一些，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姐妹俩。

她们各自伏案，没有多余的交谈，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一个在思考如何拯救更多的生命，一个在摸索如何为这个家、或许也为更多人寻一条生路。

…

第二天清早。

杨怀潋收拾妥当准备去医院，却见大姐怀泱也换上了一身素色旗袍，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大姐，你也要出去？”

杨怀潋有些担忧：“外面现在不太平，能不出门还是尽量别…”

怀泱整理了一下旗袍的衣领，回头，脸上带着一丝宽慰的笑：

“没事，我约了一位在上海的旧友碰面。看看能不能探探门路，寻到点做生意的机会。”

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臂：“总不能坐吃山空，一大家子就指望你的工资吧。”

杨怀潋想起昨晚大姐的话，知道她心意已定，不好再强拦，只得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早点回家。”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怀泱笑了笑，拎起手袋，“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去医院。”

姐妹俩一同出了门。

清早的霞飞路还算平静，只有零星的行人和黄包车夫。

战争的阴影，似乎暂时被隔绝在租界之外。

就在这时——

“嗡——呜——”

一阵低沉的飞机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从云端传来。

怀泱脸色骤变。

这声音太熟悉了！

南逃途中的记忆瞬间袭来，那如同索命咒般的飞机声，是她心中的噩梦。

她身体微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寻找掩体躲藏！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止住了动作，强迫自己站直，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故作镇定地抬头望天。

她不能露怯，尤其是在妹妹面前。

街上的人也仰着头张望。

“飞机！是我们的飞机！看呐！”

不知是谁，率先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街道上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瞬间沸腾了！

只见几架机身涂着青天白日徽的战机，正以矫健的姿态，从租界西侧上空掠过。

阳光洒在银色的机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刹那间，所有恐惧都被狂喜淹没！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跑到阳台、甚至爬上屋顶，完全不顾可能的危险，向着天空挥手、呐喊、欢呼！

“中国空军万岁！！”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万岁！万岁！”

欢呼声、口号声震耳欲聋，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拼命挥舞着帽子、手帕，向英雄们致意。

积压已久的屈辱和愤懑，在这一刻，化作了看到自家军队奋起反击的狂喜与自豪！

杨怀潋望着那翱翔的战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气氛感染了。

尽管她深知这段历史的艰苦与壮烈。

但亲眼目睹这振奋人心的一幕，感受着同胞们几乎要冲破云霄的欢呼，她的眼眶也瞬间湿润了。

她一把抓住大姐的胳膊，兴奋的指着天空，声音都带了哭腔：“大姐！你看！是我们的飞行员！他们开始反击了！”

怀泱被怀潋扯得晃了一下。

她仰起头，看着那银色的机群，在朝阳下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听着耳边的欢呼。

这场景，与她记忆中的绝望恐慌，截然不同。

怀泱脸上的苍白，也渐渐被激动的红晕取代，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感，冲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她反手握住妹妹的手，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明亮坚定：“嗯！我看到了！真好…真好…”

和她南逃时听到的死亡之音完全不同！

这是反击的号角！

是守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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