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感染
在杨怀潋的搭手下，预诊区的伤员，很快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她终于抽空，准备去正式报到。
得知杜兰德主任还在手术室里，她又摸去了玛丽护士长所在的位置。
走向护士站，杨怀潋远远看见玛丽正与两位护士站在一起。
两位护士低着头，正伏在护士站的台面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什么，然后极其严肃的交给了玛丽。
“护士长，我们写好了。”
玛丽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动作很慢。她的目光从纸张移到两位护士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那双向来严厉的冰蓝色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又迅速凝固。
“愿主保佑你们。”玛丽的声音低沉，几乎听不见。
两位护士眼圈瞬间红了。
然后，玛丽伸出双臂，一位护士立刻扑进她怀里，肩膀微微抽动。
玛丽用力地抱了抱她，手掌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很轻，带着一种沉重的温柔。
另一位护士也上前一步，与玛丽紧紧拥抱。她没有哭，背脊挺得笔直，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这两个拥抱很短暂，却像倾注了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们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杨怀潋走近，看着那两张被玛丽捏得有些发皱的纸。顶端清晰地印着几个字：志愿赴前线医疗队申请书。
她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们这是…”杨怀潋的声音有些干涩。
玛丽没有立刻回答。
她慢慢坐到椅子上，将申请书仔细抚平，放进一个已经开始变厚的文件夹里，头也没抬，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第三批自愿去前线野战医院的人。刚签完志愿书。”
志愿书。
杨怀潋心里默念着。她知道那薄薄一张纸意味着什么。
一股敬佩冲上她的心头。
她们做了她此刻无法去做的事，走向她曾被杜兰德拦下的危险。
她们是真正的逆行勇士。
“她们…”杨怀潋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很勇敢。”
她看着玛丽紧抿的嘴唇，忽然意识到，这位严肃的修女护士长，正一次次地亲手送别她的“孩子们”。
然后默默承受，重新拼凑起医院的防线。
玛丽终于抬眼看了看她，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在这里，一样是战斗。”她语气生硬地转开话题，“杜兰德主任给你分了两个住院医。病房带一个，另一个补充到预检台。”
杨怀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这时候…怎么还有多余的人手分给我？”
玛丽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笔，低头继续写清单，侧脸线条更显冷硬。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明白了。
不是有了多余的人手。
是有主治，像刚才那两位护士一样，签了“志愿书”，离开了…
那些曾经可能有过争执，对她质疑的同僚，就这样沉默地、毅然地去往了前线。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张薄薄的志愿书。
这些人，正在用最平静的方式，书写着最壮烈的离别。
“我明白了。”杨怀潋的声音低沉下去，“人在哪？我立刻开始工作。”
玛丽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尖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杨怀潋道了声别，才向病房走去。
其实玛丽不说，杨怀潋也确实该去查房的，毕竟她已经离开院本部四天了，不知道伤员们术后恢复的怎么样。
刚踏入大病房，就看到陈宇宏正俯身在一个伤员床边，一手拿着病历板，一手做着简单的查体，低声询问着情况。
他动作比之前沉稳了不少，眉宇间那股浮躁之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
完成检查后，他甚至还顺手帮伤员掖了掖被角。
杨怀潋心里暗自点头，那个曾经带着点不知名高傲的小实习医，似乎被这几日的战火，磨砺得踏实了许多。
看来实战真是最好的打磨石。
她没有打扰他，低声对旁边的护士说：“去请主任新分给我的住院医过来，我们立刻开始查房。”
她需要看看新人的水平，也需要熟悉这已经换了一批人的伤员情况。
很快，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戴着眼镜的医生小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些紧张：
“杨…杨医生，我是新来的，赵伟明。”
杨怀潋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跟上，仔细看，仔细学。”
“是，是！”赵伟明连忙跟上，几乎亦步亦趋。
查房过程紧张而有序。
杨怀潋的问诊简洁直接，检查手法精准利落，仔细的查看每一处伤口。
赵伟明跟在她身后，记录得很认真，但很少主动发表看法。
遇到杨怀潋提问时，回答也显得有些犹豫和保守，看得出经验有些不足，甚至只比之前的刘丽好点。
越往下查，杨怀潋的心越沉。
许多面孔是新的，伤情更复杂、更严重。
而最让她火大的是，她接连发现了三例术后感染症状。
原本应该逐渐收口的创面边缘发红、肿胀，甚至有些渗出浑浊液，伴有明显恶臭。
甚至有伤员面色潮红，发起了高烧。
她记得离开前，外科的感染率控制得相当不错。
她反复强调清创彻底、伤口开放引流、严格消毒，似乎得到了很好的执行。
但现在…
杨怀潋胸腔里一股怒火猛地窜起。是生气，更是焦急！
她抬眼看了下周围。
知道问题出在哪。
这不是某个人的错。
是伤员数量爆炸式增长，医护人员连续超负荷工作，消毒器械和敷料周转不及，最关键的磺胺等抗菌药物开始变得短缺…
所共同造成的必然结果。
之前的严格标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难以维持。
感染，几乎成了悬在每个伤员头顶的刀。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没有完全清创的伤口，是如何被细菌吞噬的。
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攥紧了拳。
责怪谁呢？
那些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的同僚？
这些因为人手不够，而简化流程的护士？
还是那些经验不足，却依旧努力的卫校志愿者？
他们都在拼命，每个人都在透支自己。
错的不是他们，是这该死的战争！
是这无穷无尽的伤患，和捉襟见肘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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